越南人在半岛上是最接近于中国南部的少数民族的人种,但越南却在宋代时就从中国独立出去了,因此越南文化虽然与中华文化有许多一脉相承之处,却又有许多独立的特点。与中原一样,他们信仰儒、道和大乘佛教,却又有自己独特的高台教。他们崇拜孔夫子、关圣人,却又有自己独特的民族圣人陈兴道。
越南南部曾经是占婆人的天下,占婆这个已经消失的历史大国,信奉的是印度教,甚至它的人种也和北部的越族人毫不相同,他们来自于海上,使用南岛语系,与中国台湾地区原住民和菲律宾地区土著,甚至新西兰人、南太平洋海岛民族的亲缘性更大一些。
柬埔寨的代表高棉人与越南的越族和占婆人又完全不同,他们拥有辉煌的历史,这个勤劳的民族用最原始的工具建立了世界上最辉煌的宫殿:吴哥窟。不仅仅是吴哥窟,在暹粒(Siem Reap)周边数百公里内,甚至一直扩展到泰国和老挝境内,有多少吴哥时期的遗迹啊!可惜,如此辉煌的文明最终埋没雨林之中无人知晓,以至于西方人来到时,以为只有罗马人才能建立如此伟大的奇迹,并设想了罗马人跑到东南亚的神话。
记录高棉人成就的,反而是一个中国人。他在元朝时期记录下的吴哥与今日之吴哥完全吻合,更反映了东南亚和中原的特殊关系。
柬埔寨北面的老挝和西面的泰国又有着不同的历史。他们是后来才到达这片奇异的领土的,却拥有最强的活力,建设了这个地区最为稳定的政权。泰国,作为东南亚的稳定剂和平衡剂已经存在了几百年,我们无法想象一个没有了泰国的东南亚,那只会意味着更多的战斗和纷争。这两个泰人建立的国家信奉小乘佛教,却又拥有着截然不同的制度,一个是君主立宪和资本主义,另一个则选取了社会主义,它们虽然在一千年前属于同一文化同一民族,到现在却已经千差万别了。
在中南半岛最复杂的国家是缅甸,这个拥有着昂山素季①(昂山素季(Aung San Suu Kyi),缅甸政治家,1991年获诺贝尔和平奖。2012年就任缅甸国会议员,2013年6月宣布竞选缅甸总统。——编者注)的国家正在经历着一场举世瞩目的变革。统治了几十年的军政府试图走向民主之路,但前景如何?是一片光明还是充满荆棘?实际上,将军们为了寻求治国之路已经摸索了几十年,他们始终没有放弃理想,没有向世俗低头。这种理想使他们设计出了最独特的政治制度:军事独裁与佛教传统相结合。这也让世人见识了佛教这个世界上最温和的宗教,是如何与独裁共存的。
人们常常提到,越南是一个小中国,但实际上,从政治上来讲,缅甸更像一个小中国。它的中原地区是以缅族人为主的几个省份,位于伊洛瓦底江平原之上,而在平原之外的山地地区,则居住着大量的少数民族,就像中国的汉人居住在中原,维吾尔族、藏族、蒙古族等少数民族居住在周边一样。缅甸的少数民族都拥有着辉煌的过去,不管是孟人还是掸人,都拥有着光荣的反抗传统。缅甸的制度就是一个中央帝国制度的翻版,充满了矛盾,又被铆接在一起。政治改革掺和着经济改革,独裁与稳定,民主与民粹,使得它的现实比我们想象的复杂得多。
抛开政治,即便从语言上讲,中南半岛各国之间的差别也相当惊人。
越南语、占婆语、高棉语、泰语、缅语来源几乎都不相同,只有老挝人所持的语言属于泰语的一个分支,以至于在中南半岛旅行时,语言问题始终无法避免。
在第一天进入越南的火车上,我向一位漂亮的越南姑娘学习了越南语的数字说法,“嗼、嗨、叭、嘣、喃、哨、呗、哒、噤”(1、2、3、4、5、6、7、8、9)。根据我的经验,你可以不会一个国家的语言,但是你必须学会一个国家的数字。
到了芽庄(Nha Trang)的时候,证明我的观点是正确的。那一天,我和一位路上认识的朋友在菜市场购买水果。我们指着香蕉用英语问道:“多少钱?”
买香蕉的妇女看出我们是外国人,但出于习惯还是用越南语轻声地说了一句“嗼唉喃”,接着开始拿手中的钞票,她拿出了两万五千越盾,指了指香蕉,意思是两万五千盾一公斤。
“可是你刚才说,嗼唉喃,对吗?”我用英语问道。我掏出笔写了个一万五,又指了指香蕉。
妇女没有想到我能听懂数字,她显得有些尴尬,害羞地笑着点了点头。于是我们花了一万五就买到了香蕉。
当然,这并不是说越南人喜欢欺诈,实际上,中国的小贩们看见了外国人(或者陌生人)也喜欢抬一点价钱,其他地方也一样。
事后,我们再到这位妇女那儿买水果,她总是讨好般地多给我们一点儿,内心似乎还充满了内疚。
然而,当我从越南到达柬埔寨的时候,却发现这招用不上了。柬埔寨作为旅游国家,有许多人都会英语,而在不会英语的偏僻地区,当地人淳朴得不会虚报价格,以至于我学的数字已经没有用武之地了。
到了泰国,更加用不着学习数字了。这里的英语普及率也很高,我甚至还能遇到许多说汉语的人。泰国人的好客与热情也让人印象深刻。中国有一些背包客在这里甚至可以不花一分车费游遍泰国,原因在于泰国人虽然收入不见得比中国人高,但由于土地私有,许多人在乡间拥有自己的土地和房屋,他们并不渴望大城市生活,而是会买一辆小汽车,自由自在,再有多余的钱就习惯于做一些布施。这些人开着车在路上时,碰到背包客总是乐于免费搭载,丝毫不去算得失。
只有到了缅甸,才感觉又回到了越南,有学数字的必要。在这里不仅要学习怎么说数字,还要学习怎么认识数字。缅甸用来表示数字的符号并非阿拉伯数字,而是特殊的符号。比如,数字“3”在缅文中像一个朝左的小螃蟹爪子,“4”则像一个向右的螃蟹爪,于是,我每次向非缅甸的朋友介绍缅甸的43路公交车时,总是告诉他,车的前面画了一对螃蟹爪,你只要看见了,准错不了!
另外,几个国家的交通规则也是不一样的。在越南和柬埔寨,车辆都是左驾右行的大陆规则,到了泰国则变成了右驾左行的英美规则。在柬埔寨和泰国之间的界桥上,行人先是右行,走到中间后就必须换到左边去。更为神奇的是缅甸,它综合了两种规则的不便利,驾驶员在右侧,行驶也是在右侧,据说这是缅甸当局为了抹去殖民地的痕迹,一夜之间下令改变的规则。至于到了老挝,就等于没有规则了,各种车辆行驶规则和道路规则都会碰到。
从2012年11月到2013年3月的四个多月时间,我从国内出发,游览了越南、柬埔寨、泰国、缅甸和老挝的70个地方。
当北京正在经历有记录以来最严寒的冬季时,我却在东南亚的热带气候中挣扎,除了在泰国北部和老挝找到一丝凉爽的气息,其余的地方始终充满炎热、蚊子和蚂蚁。
没错,那儿的昆虫是人类的大敌。在越南的胡志明市,一群蚂蚁乘着夜色潜入了我的房间,把我当成一条肉虫,趁我睡觉时往我的身体里注射了许多蚁酸,半个月后我的伤口还没有愈合,最后,我只能把伤口重新打开,把里面的蚁酸全部清洗掉。不仅是在越南,在柬埔寨、缅甸我也遭到了蚂蚁的叮咬,一只很小的蚂蚁就能让人体会到钻心的疼痛。
那儿的蚊子也和国内不一样,它们不带嗡嗡声,总是无声无息地落在人的皮肤上,又悄悄地离开。在缅甸,由于我在火车站睡了一夜,脚被一种蚊子叮咬过后开始肿大,并且长期不消肿,接着我开始发烧,浑身的关节疼痛难忍,被咬的部位开始溃烂化脓。那些天,我的包里随时装一大瓶Grand Royal(缅甸皇家威士忌),随时拿出来喝一口,再往脚上的伤口上喷一口消毒。在仰光的旅馆里,一个意大利妞惊讶地发现我提着酒瓶子从洗澡间里歪歪倒倒地出来,以为碰到了大号的酒鬼,我只好指了指脚上的伤口,让她明白那酒主要是给脚预备的。
在我的行程中还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汽车和火车。除了柬埔寨和老挝没有火车之外,其余三个国家的火车各个不同。越南的火车路轨比中国窄,硬座是木头的,由于票价不便宜,根据我的观察,始终没有坐满过。泰国的火车四通八达,票价差别大,最便宜的一档只相当于汽车价格的三分之一,有时候花几块人民币就可以坐半天的火车。有时候甚至还会碰到免费火车,售票员会打出一叠免费的票放在窗口,票面上除了标明上下车地点,还会刻意标出一个“0”,表示免费,任何人都可以去领一张。到了火车上,检票员还会装模作样地在标价为“0”的车票上打一个孔。
当我花钱超过了预算、想省钱的时候,就坐上火车去旅行,下车之后睡在车站上,几天下来,旅行成本就降入了预算以内。
然而,在泰国的方法用到缅甸就行不通了,一是缅甸车站上的蚊子太毒,最好不要去诱惑它们;二是因为缅甸的火车像兔子一样会跳跃。当人们躺在火车上休息的时候,火车会突然跳起来把人们扔到地上;有时候火车又像难以驯服的烈马,上蹿下跳一刻也不停歇,到这时人们必须跟随着它的节奏调整自己的身体,掌握不准技巧的外国人甚至会把茶杯扣到脸上。
但不管经过多少折腾,当我完整无缺地回到中国的时候,才发现,相比于北京的寒冷,我还是更喜欢热带的温暖。在泰国,人们可以光着脚四处逛庙;在越南的海边可以把自己泡在海水里,直到身体泡胀;在缅甸,男人们也会穿上花枝招展的裙子卖弄风骚。于是,我决定暂时不回那遥远的北方,而是停留在广州,至于我的思绪,却已回到了那片一半印度、一半中国的土地。那么让我们开始这历史和现实的回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