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不爱也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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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无眠

我想我最近真的是魅力无极限,穿过操场的时候,居然有男生冲我吹口哨,只是那个男生真的好矮哦,刚开始我还以为是“花儿”乐队的大张伟来了呢,瘦的像个发育不 良的孩子。宿舍的女生都笑坏了:“他不是花儿乐队的,他是花痴乐队的。”我以为她们只是开玩笑,谁知道他真的是“花痴”乐队的,都不知道学校什么时候有这样一支乐队。

迎新联谊会的时候,他和另外几个男生,抱着吉他,蹦着唱着,嘻唰唰,嘻唰唰……我混在人群里,那个男生看见我了,把别人送给他的花朝我这边扔过来,好大的一捧马蹄莲,可是我没有接到,被旁边的男生抢了去,送给了身边的女孩子。

联谊会结束之后,他一直跟着我到女生楼下。他说:“我叫董小武,你呢?”我假装没有听见,蹬蹬蹬地跑上楼,站在走廊上还看见他被门卫老头拦在门口,探头探脑地朝里面张望着。

董小武为了长个子,每天都去打球,好几次路过篮球场,都遇见他。看见我,便一脸仿佛遇见天使的表情,冲我吹很嘹亮的口哨。

他们那个球队联赛的时候居然拿了个三等奖,比赛结束之后他请我们啦啦啦队的女生去体育馆后面的巷弄里吃牛肉米线,那几个女生都不肯去,呼啦啦全跑开了。其实我也不想去的,可是看见他一脸期待的表情,又不好意思拒绝。

他每吃一口都会停下来看着我,昏黄的灯光里,他的表情那么珍重。他说:“林唱,我喜欢你。”巷弄里昏暗极了,我看不见清他的脸。我说:“董小武,每个女孩子都做过白马王子的梦,我也做过,但是你不是我梦里的样子,我的王子应该比我高,最起码和我一样高。”

董小武不说话了,眼泪夺眶而出。我慌忙说:“董小武,你千万不要难过,我不是嫌你矮呢,真的。我嫌自己高。”董小武又冲我笑,然后转身跑掉了,只是一闪,便消失在暗黑的巷弄里。

隔一天,路过图书楼,一群人闹哄哄的,挤进去,看见董小武戴一顶长长帽沿的棒球帽,站在人群中央,抱着话筒沉闷地说:“这首《吻痕》,我要送给一个女孩子,她叫林唱,歌唱的唱。”

忧伤的过门之后,董小武压低帽檐,轻轻地唱:“一个再怎么聪明的人,两个心相碰到就笨,三生本已修得缘分,轮回到今生才相认……”他的周围,所有的人都高举着双手,跟在后面打着拍子。有漂亮的小女生跑过去鲜花,纯纯的百合。

都不知道,那居然是他的告别演出。那天之后,他就走了,说是去广州做增高手术。在教务处,我看见他,还有他爸爸,捧着一大堆的材料站在走廊里。他一直站在他爸身后,低着头,不说话,很乖巧的样子。我想跑过去和他说再见,可是他没有看见我,扭头走了,空荡荡的走廊里,只剩下高大的梧桐树落下无数的阴影,因着风过,明明灭灭的,让人觉得恍惚,好象他从来都没有来过。

没多久,便收到董小武从广州写过来的信,日记的样子,好象每天都在写。还寄了许多照片,是他在病房里拍的,他的双腿打满了石膏和钢钉固定在牵引床上,他笑呵呵地做着鬼脸,好象不是很痛苦的样子。董小武的字真的很漂亮,他在信里说:

x年x月

林唱,今天是我手术的第一天,本来医生要我好好休息的,可是我趁她们不注意,还是偷偷掏出笔来给你写信。手术很顺利,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恐怖,我都能听见医生拿着凿子锤子的那种叮叮当当的声音,还有电锯,那感觉像是在锯木头。我爸还问我怕不怕呢,我一点也不怕,而是兴奋,感觉自己像是一粒种子,终于掉进了肥沃的土地,我要发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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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唱,你看我的照片,长高了吗?其实还没有呢,医生说要到创口稳定了才能开始牵引,那时候我就开始长个子了,可是许多人看见我的照片,都说我长高了一些,其实没有呢,是我瘦掉了,所以看上去像是长高了。我在广州一切都挺好的,就是有点寂寞,每天都得躺在床上,看到的世界就是窗口那么大。还好那个窗口不寂寞,外面是一大片园子,每天都有不同的花三三两两地开起来,木棉,紫堇,三角梅。

x年x月

林唱,有段时间没有给你写信了,因为上次给你写信被那个凶巴巴的护士姐姐抓到了,她说因为我老动老动,所以伤口恢复得有点慢。今天她过20岁生日,和同事去吃饭了,所以我才有机会偷偷给你写信。还有,我又拍了许多照片给你,知道为什么我老是寄照片给你吗,不是我臭美呢,我是想让你看见我一点一点在长高,长成你梦里想要的样子。

我捧着那些照片,眼泪就掉下来。我觉得董小武好象真的长高了呢,只是也变得好瘦。宿舍里有女生说:“当然啦,就算一根橡皮泥,你把它拉长了,他就会变细啊。”唉,要是人也像是橡皮泥就好了,想要长多高就捏多高,那该多好啊。宿舍里又有女生说:“可是不管是拉长了,还是压扁了,他心里的那些东西都不会变。”我说:“什么东西?”那个女生回答:“爱。”谁都不知道董小武小小的身体里到底埋藏着怎样巨大的爱。

x年x月

林唱,读到这封信的时候,应该是圣诞节了吧,可是我还不能下床去给你买礼物,我估计我已经开始长个子了,因为我感觉到我的双腿像是灌满了铅,不断地下沉,下沉。最近,我开始有点害怕了,因为隔壁房间的那个两个病人手术全都失败了,每天看见他们坐着轮椅在我的窗前转过来,转过去,我的心就会楸得很紧,我会不会连给你去买礼物的双腿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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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唱,夜深了,我在给你写信,好温暖。你知道吗,今天医生给我测量身高,我居然长了1cm那么多,我开心死了,好象这半年来的苦和寂寞一下子就全都值得了。好多人都说我瘦了,嘿嘿,其实不是呢,你们不要看我长得瘦,我骨头里面在长肌肉。医生还说,等到明年春天,我会到达生长高峰期,你听听,我多像是一颗种子,我要拔节生长了,我要长成你梦里的样子了,你高兴吗?也许是明年夏天,或是更快,我就可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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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唱,我现在是坐着给你写信的,神奇吧,我居然可以坐着了,一动不动地被固定了大半年,才发现,原来能坐着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今天医生帮我测量身高,我居然已经长了7cm,是不是很快,知道为什么吗,是因为现在是春天了,我要疯长了。现在的7cm,加上我原先自己有的168cm,我就有175cm,你有165cm,这样的话,你的头侧过来,刚好靠在我的肩膀上,听说这是情侣间最美丽的距离了。

x年x月

林唱,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吗,就是我坐在学校的双杠上对着你吹口哨,然后你回头对我笑的那一次,我觉得你好美哦,像个天使。可是后来我知道,我不是你像要的王子的样子。你这样说的时候,我偷偷难过了好久。可是我不死心,我那么喜欢你。我跑去女生楼下弹很好听的吉他,想要被你听见,我跑去打篮球,因为别人说打篮球的男生会很高,我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想要吸引你,让你看见我。

董小武的照片,厚厚的一叠,一张一张看过去,好象他真的是长高了,只是整个人都瘦得干掉了,躺在那里,全身裹着白色的床单,只能看见一个大脑袋,脑袋上一对大眼睛,那表情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他的脸已经瘦到没有足够的肌肉来表达自己的心情,只能用手做着一个一个胜利的手势。

董小武回来的时候是初夏,我们已经快要毕业了,他剃了一个光头,穿着满是椰树的衬衫和白色的面口袋裤子,笑眯眯的站在学校门口。他好象真的长高了,因为我看见“花痴”乐队的那帮男生冲过去,把他紧紧围在中间,他居然还能从缺口里漏出一小片光头。

我们在图书馆遇见,我走到三楼的楼道口时,他从楼上下来。不知道是刚好遇见,还是他一直在等我。我赶紧闪到一边,那么窄的楼道口,居然让出了那么宽的地方,而那么宽的地方,董小武居然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先过去。

两个人就那样隔着很远的距离站在走廊里,谁也不说话。过了好久,我说:“我要去上课了,再见。”董小武也说:“再见。”可是我刚跑两节楼梯,董小武又在后面喊:“林唱。”我回头问他:“什么事!”董小武追过来,想要抓我的手,可是我的手上捧着厚厚的书。

董小武站到我的旁边。他说:“林唱,我们交往好不好?”我不说话。他便过来扶着我的肩膀,他的鼻息在额头痒痒的,我怕他会过来吻我,躲闪着。窄窄的楼梯,我刚想说:“对不起。”董小武就一脚踩空摔下去了。

我蹲在医院的走廊,把脸埋在膝盖里。观察室里,董小武一直在喊:“爸,你别怪她,我就是为了她才去长个子的。”医生过来叫他爸爸进去,隐隐约约听见他们在说:“你怎么能给孩子做这样的手术,太危险了,他可能永远也无法站起来了。”我在医院的走廊里蹲了整整一天,蹲得腿都麻了,我真想趁自己腿麻不知道痛的时候把自己的腿截下来让给董小武。

董小武又裹进了木乃伊一样的白色床单,闭着眼睛躺在那里,知道我进去,也不睁开眼睛。我问他:“董小武,你还喜欢我吗?”董小武不说话。我说:“如果你还喜欢我,那我也喜欢你,我们现在开始好吗?”董小武不说话。我说:“如果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还是喜欢你。”

董小武还是不肯理我,我就站在那里,把怀里的巧克力盒子打开,里面满满的,全都是董小武写给我的信,还有他的照片。我说:“董小武,你看,这些信都是你写给我的,上面还有巧克力的味道呢。”董小武一抬手就把我手里的巧克力盒子打翻了,那些信和照片哗啦啦散落一地。董小武冷冷地说:“林唱,我不要你可怜我,我也不要任何人可怜我,我知道我的腿碎了,我什么都碎了。”我说:“董小武你千万不要这样想,腿碎了就碎了,我要的是一颗金刚不坏的心。”董小武不再说话了,护士过来撵我走,连她们都讨厌我。

后来,我又去找过几次董小武,可是他都不肯见我,他对我关紧了所有的门和窗,不再是那个送我回宿舍,站在门口探头探脑张望的少年了。他恋爱了,是在医院认识的一个女孩子,短短齐齐的发,穿长长的白裙子,真的好漂亮,我看见她的时候,她正在给他削苹果,削好了之后还切成一小块一下块的,盛在盘子里,插上牙签,很温柔的样子。我在走廊站了半天,转身离开了,也许我不该再来打扰他了。

董小武出院的时候已经是初秋了,我在听歌。手机突然响了,是一条短信:董小武要走了。发短信的手机号码是隐藏的,我也不知道是谁发的这条短信。

我赶到的时候,乐队的几个男生正在连人带轮椅地把董小武往外搬,我慌忙闪到停在外面的一辆汽车后面。那个女孩子也在,一直站在电梯口,董小武回头喊:“快点过来啊,我们要走了。”那个女孩又休息了一下,才开始朝董小武这边走,居然是一瘸一瘸的,穿堂风呼啸而过,掀起她长长的白色裙角,我看见她的左腿,冰凉的金属颜色,原来是假肢。女孩还在一步一步地朝着董小武的方向走过来,伸展着双臂好象随时都会摔到,又好象随时都要起飞。

我蹲下去,把整个身体都隐藏到汽车后面,生怕被他们看见,可是那辆汽车却突然开动了,开到住院区门口的台阶旁边。原来这辆车就是来接董小武的,现在所有的人都在朝我看,而我就像是一只鸵鸟,蹲在地上,把脸埋在膝盖里。董小武本来都要上车了,可是他又把轮椅退回来,退到我的身边。董小武说:“林唱,再见。”我哭着不说话。董小武说:“谢谢你能来送我,我很开心。”我抬起头问董小武:“董小武,你还喜欢我吗?”董小武颤抖了一下,不知道是摇头,还是点头。他说:“你不用可怜我,忘了吧,我和她挺好的,最起码没有谁可怜谁。”

看着那辆车载着董小武,缓缓地开出医院,滑进无尽的车流,一转眼就不见了,让人觉得恍惚,那些人,那些事,是不是曾经来过,曾经发生过,又或是只不过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