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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不为高飞格自高——读徐建融编《潘天寿艺术随笔》

《潘天寿艺术随笔》昨日于京城雨天读毕,心情如今日晨曦般清爽愉悦。艺术之事,乃赏心悦目之事也。

此随笔思想之丰盈,较之《刘海粟艺术随笔》和《张大千艺术随笔》不差。除共有的品德学问、气度胸怀和深远见识之外,潘老先生在题款印章、用墨用彩等许多方面有独到心得,专修者读之必幡然获益,欣赏者读之必悦目赏心。

对于妙品、极境,潘天寿在书中多有论述,如“画须有笔外之笔,墨外之墨,意外之意,即臻妙谛”。“画事之笔墨意趣,能老辣稚拙,似有能,似无能,即是极境。”“画能随意着笔,而能得特殊意趣于笔墨之外者,为妙品。”“宇宙间之画材,可谓触目皆是,无地无之。虽有特殊平凡之不同、轻重巨细之差异,然慧心妙手者得之,均可制为上品。”“画事源于古,通于今,审于物,发于学问品德,即能不落凡近矣。”“作画要写不要画,与书法同。一入画字,辄落作家境界,便少化机。张爱宾云:‘运思挥毫,意不在乎画,故得于画矣。’”“神与情,画中之灵魂也,得之则活。”“‘治大国,若烹小鲜。’作大画亦然。”“反之作小幅,须有治大国之精神,高瞻远瞩,会心四远,小中见大,扼要得体,便不落小家习气。”均能引起共鸣。然而要得笔外之笔、墨外之墨、意外之意,天资、功力、学养、品德缺一不可,“画事须有高尚之品德,宏远之抱负,超越之见识,厚重渊博之学问,广阔深入之生活,然后能登峰造极”。

他同时在布局谋篇、用笔用墨等方面也讲了许多技巧和经验:“画事以笔取气,以墨取韵,以焦、积、破取厚重。”“淡色惟求清逸,重彩惟求古厚,知此,即得用色之极境。”“画事之布置,极重疏、密、虚、实四字,能疏密,能虚实,即能得空灵变化于景外矣。”并引李晴江题画梅诗:“写梅未必合时宜,莫怪花前落墨迟。触目横斜千万朵,赏心只有两三枝。”来谈取舍,“赏心只有两三枝”,入画亦只须有两三枝。“墨色易古不易俗,彩色易俗不易古。”等等。

潘天寿重视题款,认为“作画须会心于空白处”。并著文专门研究,对“题款美”给予热情的诠释。他说:“画事不须三绝,而须四全。四全者,诗、书、画、印章是也。”铭赞、诗词、长论短跋、姓名图章,适度补充了画面上的空虚,为画面增添无穷意趣,成为中国绘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潘天寿对穷款、长款、多处款,单款、上款、下款、双款等等一一作了讲解和说明,对题款与图章的关系等作了论述:“纸尚白,墨尚黑,印章尚红……在白的纸黑的画中,钤以深红的图章,尤足以提起全幅画面的精神。”他说款的题法千变万化,各不相同,多看多写,自可获取心得,然而普通共同的原则,却不能不加认识。比如题款的书法须与画面调和配合、题款的字以较密为宜等等,使我增长了许多见识。细到工笔人物写什么书法,写意山水怎样补白,兼工带写又如何布置,引首章加盖何处,画角章如何应用,等等,非常受益。

关于印章更是辟出《治印丛谈》,对“五病”“六法”等作专门论述。“画有六法,印亦有六法。一曰气韵生动,二曰刀法古劲,三曰布置停匀,四曰篆法大雅,五曰笔与刀合,六曰不落俗套。”“学无渊源偏旁凑合篆病也,不知运笔依样描画笔病也,转折峭露轻重失宜刀病也,专工于趣放浪脱形章病也,心手相乘因便苟完意病也,此之谓五病宜深戒之。”印章同时忌六气:“一曰俗气,如村女涂脂。二曰匠气,工而无韵。三曰火气,有刀法而锋芒太露。四曰草气,粗鲁太甚绝少文雅。五曰闺阁气,描条软弱,全无骨力。六曰龌龊气,无知妄作恶不可耐。”而人品说同样适用于治印:“人品不高落墨无法,治印亦然。”“凡人笔意各出天性,或出清秀或出浑厚,各如其人,但得情趣,均成佳品。”潘老先生还在大小印的制印要领上道出自己的心得:“治大印粗文勿臃肿,细文勿懦弱,治小印要跌宕而有丰神。”

而印章不仅亦有神品、妙品、能品和逸品之别,治印者更是有自己的脾气个性,如《秋水园印说》所云:琴有不弹,印亦有不刻,石不佳不刻,篆不配不刻,义不雅不刻,器不利不刻,兴不到不刻,疾风暴雨烈暑严寒不刻,对不韵不刻,不是识者不刻,此不谓“八不刻”。别处另有“四不刻”“五不刻”之说,均道出了一方印章的气质风骨,如潘天寿所说:“点画之间自有天地,方寸之内自有丘壑,顾不可以雕虫小技视之。”

本书的编者更是有心,将潘老先生的题画诗跋、读书眉批、论画残稿、诗賸自序等作了集纳汇编,任读者赏玩,其中意趣,总能于不经意间得之。潘老先生跋中有云:“会心在四远,不是为高飞。”我在想,不为高飞者,是否格趣自高、道途自远呢?遂写心得如下:

会心四远纵笔意,

不为高飞格自高。

携古开今入化境,

超然故我任逍遥。

是为记。(《潘天寿艺术随笔》,徐建融编,上海文艺出版社,2012年3月第1版第1次)

二〇一二年七月二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