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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那被影像串接的记忆——读张泠《流影海德园——黄影邪电影札记》

这是一本电影札记。读完第一辑“城市·行影”,我便惊诧于作者的文笔了——电影札记怎么也能写成散文诗般的华美流畅呢?显然电影已经进入了她的灵魂,她的文字里生活与电影已经难分彼此,随时随地头脑中都有影像出现,不经意的一个触发都使她准确地联想到某一部电影及其导演,她的生活乃至心灵已经与电影融为一体了。没有深入的电影造诣和对电影的内在痴迷是达不到这种境界的。

她的世界被电影充满着。某日,在芝加哥海德园街:“几位先生来重装水管,躲去图书馆。回来发现,客厅通往浴室的墙上赫然两个大洞,倒细心地以塑料布遮盖。风乍起,吹皱一团塑料布,颇超现实。在这超现实环境中看了费里尼的超现实电影《8 1/2》,可资纪念。”

在北京:“王小帅电影《十七岁的单车》东方奇观一样再现后海边胡同和四合院的影像,却与那里的真实生活间离着。想起宋冬那个关于西单今昔对比的影像装置作品——那是为纪念梁思成先生而作。也许面孔崭新的人们早已不记得北京还有过城墙,他们如今在无限惆怅地说五道口跟自己有感情的地方都变成了废墟。这就是宁瀛电影《夏日暖洋洋》里的那个城市,一个庞大的废墟。”

在纽约:“电影《西雅图夜未眠》(Sleepless in Seattle,1993)中,帝国大厦的会师开始了一段铺陈已久的浪漫故事。《电子情书》(You’ve Got Mail,1998)中汤姆·汉克斯与梅格·瑞恩结怨在西区北部街角书店,最后情定中央公园。还有《纽约的秋天》和《秋天的童话》……纽约成为爱情的天堂,长岛的碧海长天和中央公园的绚烂黄叶为证。”“《美国往事》(Once Upon A Time in America,1983)中权力、欲望、情感的较量都湮没在灰暗的楼群街巷;《西区故事》(West Side Story,1961)歌舞升平中透视纽约各个层面及族群的生活,暴富与赤贫,废墟上的变迁……影像中的纽约彼此拼接,成为肌理细密的完整轮廓,真实与虚构的城市彼此映照、改变、交织,融合在一起成为‘纽约电影’。”

电影是门综合艺术,在第二辑“彼岸·音影”中,曾在台湾有过短暂停留的作者在台湾文学、音乐和电影之间找到了生活的神奇。她说:“文字、影像与音乐中的记忆遇见真实经验,引发化学反应,激发双重或多重的通感的记忆。”在这一辑里,她谈朱天文的文学、候孝贤的电影、罗大佑的歌,惆怅而唯美。她说:“侯孝贤旷达洒脱的长镜头,伴以朱天文中国古典文化深厚的细腻诗情,刚柔并济,疏密有致。”

第三辑“赛璐珞·流影”,则展现她在电影方面的专业实力。她从编排、剪辑、台词、摄影、配乐、表演等各个侧面深入分析安东尼奥的“情感三部曲”,伯格曼“信念三部曲”,安哲罗普洛斯的《雾中风景》,让·考克多《诗人之血》《美女与野兽》《奥菲斯的遗嘱》,万玛才旦的《寻找智美更登》,应亮的《背鸭子的男孩》和《另一半》,更加显示出作者在电影美学方面的专业功力。在评述雅克·贝克的《金钱不要碰》时,她对片中的强盗饶有兴趣:“让·伽本(Jean Gabin)演的强盗Max,是西装革履、整洁、彬彬有礼的绅士,享受贝克熟悉的优雅体面生活,如美食、美酒和美女,不像亡命徒,更像谈判桌上的生意人。”“精致镇定的法国强盗,与‘大萧条’时期美国电影中疲于奔命的强盗成鲜明对比。Max享受,坚固,自足,如石头,泰然自若。虽是不折不扣的恶棍,但有冠冕堂皇、从容不迫的步调。”“美国强盗们凶猛不安,常被表现为银幕上一种自然本能力。而Max的自信证明他是优雅的文化力。”

第四辑“琴书·流年”中谈读书,谈往事,是一贯的凄美流畅。

也许是漂泊久了,她的文字里间或流露些淡淡的乡愁。“或许此生都会四处漂泊,因而不再设想未来,习惯于不期而至的偶然。生之路,不过际遇与主观选择的结合。沈阳,北京,Iowa City, Mountain View, Chicago, X,Y, Z……迁徙太频,处处是故乡,而处处皆异乡。”然而她的乡愁,也充满了电影的镜头感:“窄窄的斜斜的细细的弯弯的胡同里,旁逸斜出无数大杂院。每个院落都有几棵高大绿树亭亭如盖,斑驳树影中,窗前绽开些不同颜色的花朵,与夏日午后阳光下晾晒的床单衣裙相映。不时有小狗小猫悠闲地踱来踱去,或躲在窗下或屋檐上小憩。院落门口坐些拄着拐杖的老人,有时静静地看着过往行人,有时凑在一起说些家长里短,或者,摆一局棋。有‘板儿爷’骑着三轮车载着人们在胡同游走。”

随手拈来的诗词和彼时情绪相互映衬,使她的文字里有种古典美。黄昏时登上斯坦福大学佳木葱茏的后山一望,恍然忆起李璟词句:“回首绿波春色暮,接天流。”“从夏至秋,著名的加州阳光灿然高照,让宋词中与雨相关的相思与闲愁无处容身。无论苏轼的‘萧萧暮雨子规啼’,秦观的‘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还是贺铸的‘一衰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也少了‘卧床听雨眠’或挑灯夜读、听雨打芭蕉的逸趣。”忆起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连虚饰和矫情都显得浪漫诗意的年代”,她则感叹:“俱往已,如今只有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

在解读《东邪西毒》之时,更是将诗词做了标题:《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继而又分别以“醉里挑灯看剑”“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远烟笼碧树,陌上行人去”“夜船吹笛雨潇潇,人语驿桥边”“荡子天涯归棹远”“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为小标题依次展开。“《东邪西毒》里的影像,完全是一种对美丽事物有着癫狂喜好的人眼中的影像。妖媚艳丽,又迷幻迷离,如同罂粟的花朵,是一种危险邪恶然而诱惑实在太大的美丽。长空大漠,开放的空间,营造着无根无凭的悠远意境。”将电影《东邪西毒》分析得美轮美奂,也由此将读者的情绪推向高潮。

此书北京(国际)书展上购得。作者张泠,网名黄小邪。(《流影海德园——黄影邪电影札记》,张泠,安徽教育出版社,2011年12月第1版第1次)

二〇一二年九月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