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我所说的,这里存在两种危险。首先,我们可能最终发现以之为目标的事物并不真的是最佳选择。顺便说一下,需要注意的是,最大的风险不是发现我们试着完成的目标根本不是真正值得做的,而是发现我们在这些事上浪费了时间,与我们可能会为自己设立的其他目标相比,这些事的价值要小得多得多。如果想要试着完成每一件值得做的事,我们拥有的时间就太少了。鉴于我们只有相对有限的一段时间,就需要决定哪些事情是最值得追求的,这就成了一个额外的负担。我们都有可能在最终回顾人生时发现,我们在制定目标时没有做出明智的选择。所以,这是死亡使得我们只能小心谨慎的一种方式。除此之外,当然还有第二种方式,无论我们的目标是什么,我们仍然需要考虑如何来完成目标。生活可能会给你足够的时间,让你偶尔能够重来一次,但是显然,你没有那么多时间把所有的事情都重来一遍。所以,这是死亡使我们变得小心谨慎的另一种方式。
打一个比方,想象你是一位音乐家,走进一个录音棚,打算录一张专辑。如果你有足够多的时间,比如说可以在录音棚里待一个月,那么你就不用特别小心翼翼了。你可以从你的曲目里选一些歌,然后看看效果。也许这些不是最适合录成专辑的歌曲?没关系,我们先试一试,然后就会知道适不适合了。一首歌第一次没有录好?不成问题,我们可以再录一次。我们甚至再录第三次或者第四次,或者可以尝试一首完全不一样的歌。如果你有足够的时间,清楚地知道哪些歌是要录的,就不是那么重要了;一次或者最多两次就要把这些歌录好,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不过,如果你没有一个月时间可以泡在录音棚里,而是只有一周的时间待在里面,或者只有一天的时间,突然间所有的事都变得更加紧迫了,时间变得宝贵了。你必须尽早决定哪些歌是值得录的。当然,你还有其他的歌可以录,但是这些歌看起来像是更好的选择。当你开始录制它们的时候,你不能像只是把它们录完那样漫不经心和随随便便。你必须尽量一次录好,最坏的情况下也必须录两次就得成功。
在我看来,这就和我们自身的处境一样,我们所处的世界是如此丰富多彩,能够给我们提供这么多东西,在值得追求的事物上我们有那么多目标,而要达成这些又是那么困难。诚然,生命足够长,无论是改变自己的目标,还是为了达成目标做出两三次尝试,我们确实都有一些可以重来的机会。但事实是,我们没有那么多机会,我们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所以我们必须留心,必须非常谨慎。
当然,说到这里,我们马上就会问:我应该拿我的生活怎么办?我在,故我专注,我尽量小心。但是我该怎么做?我该怎样度过我的人生?我该以什么为目标?
我必须告诉你,我不打算回答这些问题。问“生命中什么东西是真正值得追求的”,这个问题几乎等于在问“生命的意义是什么”。什么样的目标、什么样的意图、什么样的目的才是最有价值的、最有回报的、最有意义的呢?这显然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事实上可能是唯一重要的问题。但是我认为,这是另一本书该讨论的问题。所以,触及这个问题后,现在我要放弃它。
对策
既然我终将死去,那么我该怎么生活呢?一个自然而然的想法是:我们的时间不多,所以应该尽可能多地去体验,在还能这么做的时候,让生命包含尽可能多的内容。
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想法。但是我想,至少有两种不同的广泛性策略来把这个想法付诸实践。第一种策略强调目标太过远大时有失败的风险,它会建议我们选择那些肯定会达成的目标取而代之。它告诉我们选择食物、伴侣和性爱所带来的欢愉。“吃喝玩乐吧,因为明天我们就死了。”这就是第一种策略。明天我们可能就死了,所以当我们还活着的时候,应该去追寻那些更有机会实际得到的东西,通过这种方式让生命尽可能丰满充实。
第二种策略觉得,如果那正是你所想要追求的,你当然有很大的机会可以成功,这样也未尝不可。但第一种策略存在一个问题,那就是:如果你只追求那些确定的事物,那么你能取得的成就往往很小。一般来说,它们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第二种策略提醒我们,生命中有一些最有价值的东西,不是你确定可以轻易得到的。你可能想要写一本小说,创作一曲交响乐,或者是结婚养家。这些更有雄心壮志的事情,是生命可以提供的最有价值的事。有一些人生被吃喝玩乐这种容易获得却稍纵即逝的快乐所填满,相比而言,一个充满了雄伟目标和不确定性的人生是更有价值的。
假设上帝对你说:“你想要哪种人生?一个充满了美食佳酿和转瞬即逝的快乐的人生,还是一个充满持久成就的人生?我向你保证,无论选择哪一种人生,你都会非常成功。”我想,大多数人都会认为一个有着真正成就的人生更有价值。问题是,在现实生活中,这种人生,即以重大成就为目标的人生,也有更大的失败风险。你想写一部伟大的美国小说,10年后你还没有完成。20年后,你觉得自己不具备写出伟大的美国小说的天赋。这时,对于已经逝去的生命,你有什么成就可展示的呢?又或者你试着去创业,想开创一个蒸蒸日上的事业,但在一年又一年的艰苦奋斗和挣扎之后,还是破产了。
那么,哪一种才是我们应该采用的正确策略呢?我想很多人都会倾向于认为,实际上还有第三种策略,而这第三种策略才是我们应该采用的,即把大目标和小目标恰当组合起来。一方面,我们应该追求某种重大成就,这样,一旦你实现这些目标,你的人生就会更有价值;与此同时,另一方面,你也需要搭配一些小目标,这样,至少可以保证你从生命中得到一些东西。
当然,即使我们赞同这种混合策略,认为这是最合理的,我们还是想要知道怎样的组合才是合适的。但我也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我想问的是,我们该不该接受这三种不同策略背后所隐藏的共同观点,即往生命里装进尽可能多的东西呢?不论我们是在讨论大成就还是小追求,或是两者的组合,是不是往生命中添加的东西越多,生命的价值就越大?真的是这样吗?我们假定越多越好,这是正确的吗?
我已经论证过,永生实际上并不是一件好事。虽然世界丰富多彩,充满了不可思议,但最终每个人生命中的美好事物都会耗尽;永生将会变得糟糕透顶。但大多数人都离“即将耗尽生命中所有美好事物”还太远,我们大多数人都死得太早了。比如,如果你在30岁去世,对你来说能够活到40岁本来会更好。如果你在40岁去世,那么活到50岁、60岁、70岁或者80岁本来会更好。所以,我们大多数人都倾向于同意一个观点,那就是,在其他条件相同的情况下,你活的时间越长越好。
为了有一个具体的概念,我们可以假设这两种生活在每一刻都有100分的幸福值,同时假设这是一个非常高的幸福水平。我想,大多数人都偏好右侧的这种生活。我们都会同意在这个幸福水平上,能活100年的人生就比只能活50年的人生要好。在其他条件相同的情况下(这里我已经规定了,其他条件相同),生命的长度或持续时间越长越好。
但与此同时,我想我们都同意生命的长度不是唯一重要的因素,生活的质量也很重要。举例来说,假设你必须在两种生活中二选一:一种是长度为50年,“质量分”为100分的人生;另一种是长度为50年,质量分为130分的人生。估计你会选择第二种人生。所以,生命的长度并不是我们唯一关心的要素,我们也注重生命的质量。
从数学角度来考虑,我们会说幸福总量是生命持续时间和质量的二元函数。更准确地说,我们可以说幸福总量就是四边形所围起来的面积值,也就是将生命持续时间和质量相乘之后得到的数值。所以,第一种人生的幸福总量为5000(50×100=5000)个单位的幸福,第二种人生的幸福总量为6500(50×130=6500)。当然,我们不必认为这些数值能如此精确,重要的是其背后所包含的想法,即四边形的面积代表了你在50年的生命中所能获得的幸福总量。
(如果我们接受有价容器理论的观点,而不是中性容器理论的观点,就需要一个更复杂的公式。将生命持续时间和质量相乘,得到的仅仅是生命内容的价值。如果活着本身也具有价值,那么我们需要增加一个额外的量来得到整体总和,以反映生命所包含的以及生命本身的价值。可以假定,这个额外的量是生命持续时间的一元函数。为了简便起见,我就不采用这种复杂的计算方式了。同样地,为了简便起见,我也将文中提到那类观点放到一边,即不考虑人生的总体价值将受到人生整体形态的影响。)
如果幸福是生命持续时间和质量的二元函数,那么我们可能就不得不面对二选一的情况。我们要问,在生命持续时间上的增量是否足以弥补在质量上的落差,从而使得第二种人生比第一种人生更好呢?如果我们诉诸幸福总量的概念,就会做出肯定的回答,因为第二个四边形的总面积要大于第一个四边形的总面积(9000单位:5000单位)。
显然,当幸福总量被定义为生命质量和生命长度的乘积时,考虑幸福总量就是考虑生命质量重要性的一种方式。但是,这是正确的方法吗?这种方式给了生命质量足够的重视吗?
结论目前尚不明确,不过可以想一想另外两种人生之间的选择。第一种人生可以幸福地生活很长时间,比如说100年,而且生命质量在一个极其高的水平上,有150分的质量分。假设地球上目前为止有过的最好人生其生命质量水平是125分,所以150分好得不可思议。你拥有了这样的人生,而且可以活100年!在第二种人生里,生命质量非常不高,只有1分。需要提醒一下,这仍是值得一活的人生,因为1依然是一个正数。不过在任何时间点,这样的人生都只是勉强让人值得拥有罢了。(得分为0的人生虽然并不比不存在要差,但是不值得一过;负分的人生比从未活过还要糟糕。)尽管如此,虽然生命的质量很低,但是这个人生持续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它持续的时间太长了,以至于我都无法按比例把它画出来了。(这就是我在线条中间标上了省略号的原因。)假设这段人生持续了30000年。
再问问你自己,这两种人生你更喜欢哪一种,是第一种还是第二种呢?我想,大多数人还是偏好第一种而不是第二种。不可否认,第二种人生比第一种人生要长得多,但是除此之外,在任何时间点,它都只是勉强值得拥有。与此相对的是,第一种人生虽然短得多,但是生活质量却相当高。面对这样的选择,我想大多数人都会认为,在第二种人生里,额外的生命长度并不足以弥补在生命质量水平上显著的落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