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在路上,放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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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香港:有些人变成祈祷——飞机票(2)

下了飞机,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直奔郁青位于深南中路的咨询中心,她是他此刻想见的人。他走进门,手里还拎着行李箱,靠着门框无奈地笑了一下,郁青同样回笑了一下。什么也没问,请他坐在窗口的米色椅子上,给他倒上了一杯自备的香草茶,室内弥漫着一股香草浅淡的香气。旷飞沉默,喝了一会儿茶,才低着头说了一句:人活着太累,我的弦崩得太紧了,不能片刻松下来,在外面要做个好老总,在家得是一个好丈夫,外面都是这么看的,可我现在不想这么干了。人什么时候能为自己活一回?他说自己不想这么干的时候表情有些孩子气。他说近段时间他老是失眠,烦躁不安,可又不能说出口,公司要运作发展,生活得过下去,他一下飞机就到了这里,他昨晚一夜未睡。

看着这个疲惫的男人,郁青突然有些同情,作为一个心理咨询师,她特别了解他的心理,这个男人按常规生活,不过是偶尔想逃课而已,但连逃课的机会都没有。她没说什么,打开了贾鹏芳的二胡音乐“睡莲”,空灵的音乐弥漫在空气中,黄昏浅淡的光线透过绿色的窗帘映进屋里,很安静,她说:“先睡一会儿,我们再聊。”旷飞听话地点了点头,他知道她在用音乐疗法,但对他来说,仅仅是一个背景而已,他睡过去了,很安稳地睡了过去,那一觉睡着很沉,连梦也没有。他醒来时天已黑了下来,音乐还在继续,郁青坐在一边看书。他说:“抱歉,耽误你下班时间了。”郁青笑着摇摇头,感觉他情绪平稳了很多。

他突然感觉没什么要说的了,在这儿睡了几个小时,他的心就安静了,外界的一切离他已很遥远了。那一天,他们一起走出门,月色很好,郁青的脸上很平静,旷飞看了看她,欲言又止,同这个女人不过两面之交,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她有什么魔力,仅仅因为她是个心理咨询师?他笑着摇了摇头。那一天在路上,郁青不经意地对他讲起了英国经济学家舒马赫的一句话:小的就是美好的。她说现在社会,生产方式和消费方式都是无限扩张,过度创造,这实际上是欠妥的,他主张把小的做精做好,主张做一流的小公司,极少主义,细胞城市。郁青举了一个例子,比如潘石屹,他就如此,提出了一次只做一个项目,只盯一个城市,不向银行贷一分钱,把人员的能力发挥到极致。郁青随意的几句话,却让旷飞茅塞顿开,他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了,贪多求快,无限扩张,最后适得其反。所以他会累,包括事业和生活,他忽略了一个“小”字。

那一天,他觉得所有的不快一扫而光。在街道拐角处,郁青与他告别。他望着她的背影走出了视线。

旷飞果断做出了不开分公司的决定,只在一个城市做项目,不再扩大规模,他发现做完这一切,他的心里很坦然,以后的路似乎很明确了,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抱着大而空的心态了。生活最后还是还原生活本身。

这样的做法,反而为他促成了一笔长期的业务,对方看重的就是他的稳打稳扎,不来虚的。签完最后一个字,坐在窗前,天色暗淡了下来,他长嘘了一口气,望着窗外的灯火流影,想起了上个月在郁青的咨询中心睡的那一觉,那时他几乎不知道自己如何去面对以后的工作,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他打电话给郁青:“能不能约你吃饭,我想谢谢你。”郁青停顿了半刻,说:“这只是我的工作,你不必介意。”旷飞放下电话,照例沉默了一会儿。郁青的举动在他意料之中。

如果不是那一次去香港南丫岛的路上意外的相遇,可能他们没什么交集。那是一个周末,郁青回国后第一次去香港,她是个特别的女人,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去狂购看景点,而是出关后穿过九龙、中环,坐船去香港附近的离岛南丫岛。

在中环上船时,她一扭头,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旷飞,旷飞也看到了她,起身来到了她身边:“这么巧?”就是这么巧,旷飞是因为到香港处理事务,回程之前想去趟南丫岛。他对郁青说:“第一次来香港就去岛上,你这个心理咨询师就是不同常态。”郁青笑了,这回倒是他看透她了。他们很轻松地聊天,感觉得出来旷飞的喜悦,有这么一位他所信任的女人同行,真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

那一次在南丫岛,他们的角色倒是倒过来了,旷飞来过两次,这是第三次,他熟悉岛上的每一条路。他对郁青说:“这是我偶尔逃课的地方,岛上不走机动车,远离一切城市污染,赤足走在海滩上,从黄昏坐到天黑。什么都可以不想。”在海边喝第一杯咖啡时,他问郁青,“你替别人做咨询,自己有没有觉得压抑的时候?”郁青笑笑,“这是我的出口啊,出门走一走,就忘了,心理咨询师自己都不会调节,那怎么对待她的客户?”那一天,郁青把自己的一些放松的方式告诉旷飞,旷飞开玩笑地说:“我是不是要付费给你,这是你额外的工作。”郁青认真地说:“其实第一次见你,我就把你当朋友了,你是陈明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你不必介意。”

在南丫岛的那晚,他们住度假屋的隔壁两间,隔着露台可以聊天。岛上很安静,听得到海浪清淡的声息和香港夜航班闪烁划过的声息。他们一人手里端着一杯咖啡,隔着一道墙壁看暗夜里的深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风吹动郁青长长的白衬衣和黑色的长发,偶尔晃过旷飞的眼前。很晚了,郁青回屋休息,旷飞在隔壁的露台上站到很晚,他的内心从未有过如此的宁静与舒适,真想一辈子这样。

那次在深圳关口平静地分手,旷飞倒不是经常来咨询中心了,只是偶尔打电话,跟郁青聊聊天。他照例不说出自己的烦恼,而郁青从他的语气一下就能猜出他的所思所想,短短几句话就可以让他放下些什么。每次放下郁青电话时,他都长长地叹一口气,他想他是不是依赖郁青了。

生活还在继续,他每天只要没什么特别的事,一定是回家吃晚饭,还会主动帮妻子洗碗,辅导孩子做作业,晚上在家人睡着时,再去书房打开电脑,做些白天没做完的事,有时焦虑,有时烦躁,有时平静,但是他再没什么恐慌。他会安静地发一会儿呆,抽一根烟,想一些事。

一晃三年过去了,他和郁青除了那次在南丫岛的相遇,很少单独见面,偶尔因为陈明,三个人在一起吃饭,但彼此的话反而很少,只有默契。

春天的时候,旷飞在一个午后接到郁青的电话:“我要出国学习,跟你告个别。”听她说告个别,旷飞就有了强烈的预感,她短时间内不会再回了。他的心沉了下去。

旷飞坚持送她去机场,在车上旷飞扶着方向盘扭头对着郁青笑,郁青第一次避过他的眼神低下了头。旷飞突然觉得特别的失落和寂寞,这种感觉非常不好。他扭过头去问:“你还会回来吗?”郁青点头又摇头说不知道,其实对于她的未来去向,何去何留,她自己也不明确。她没有对旷飞说,她不知什么时候喜欢上了旷飞,对自己的咨询对象是不可能动心的,这是她的职业道德,可是在很多事情上道德这个虚幻的名词往往没有多大说服力,她无能为力,只有离开,这是她此次去国外的真正原因。

而旷飞,也没有对郁青说,她在他心里是什么位置。郁青永远不会知道,他开车返回时,把车拐到一处安静的湖边,一个人趴在方向盘上静静地哭了,他默默地念起了郁青的名字,他想起了芭芭拉·史翠珊主演的那部电影里的台词:有些人的名字像祈祷。有时,我们经历的人都会被记忆再选择一遍,有些人变成电话号码,有些人变成一首歌,有些人变成一个符号,有些人变成祈祷;而郁青的名字,在他心中是变成了祈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