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也能患抑郁症,这时他们情绪上的变化很可能原原本本地在其行为中显示出来。当一个人首次意识到自己内心情感及生活的内涵,并能如实认识与体验抑郁情绪时,青春期便开始了。他第一次体验到作为一个独立个人的自我,并开始决定自己对别人的影响以及与别人的关系。对他来说,这是一个分离的时期,第一次真正地与自己的父母亲分离。
14岁的少年开始感到需要脱离,需要独立,需要和自己同龄人相处。但他对家庭仍有持续的依恋,对于自己抗拒父母的表现,感到不同程度的内疚。当今世界对青春期少男少女们特别艰难。精神病理学家彼得·布劳斯曾将青少年形容为社会的脉博。如果十多岁的青少年处于迷茫与混乱的状态,那么可以推测他们所反映的那个社会也是动荡不安、缺乏自我意识的。
美国的氛围特别使青少年难以承认抑郁和对付抑郁。面对大量形形色色的道德准则,许多人感到困惑、幻灭。他们无法抵制性、吸毒、酗酒、冷漠的诱惑,企图以此来缓解精神压力。青少年偶然罹患明显的抑郁症,无论对本人还是对社会都不算大问题;如果不能容忍或悲伤或失望,那才是成问题的。他们与自己的情感之间存在隔膜,不理解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有些人很可能将抑郁感强压下去,而以逃学、未婚先孕等自暴自弃的行为取而代之。
婚姻是另一类容易导致抑郁的大变动。无论夫妻双方在此之前认识多久,即使他们已同居一段时间,婚姻仍然要求双方的态度作大调整,并重新评价各自的前途。这时已不再是互相爱慕、卿卿我我的一对情人了,除了以夫妻这一新的角色共同应付生活的种种琐事之外,还必须以新的身份来接待亲朋好友。经济方面该考虑的事也不同了。
因此,随着放弃旧的自由——即使这种自由已经受到一定约束——承担起一项新的更永久的义务,一定程度的抑郁也便随之而来,这不足为奇。如果急性抑郁情绪淬然出现,而又未被正确认识,或者这种情绪被头痛、泌尿系统失调或疲劳等心理性生理疾病的表象所掩盖,那么抑郁症便可能开始吞噬夫妻关系的核心。
意识到自己自暴自弃的行为模式,并设法改变这一模式,通常也会引起抑郁。十有八九这种行为模式本身就反映了深层的未经觉察的慢性抑郁症。
急性抑郁症是一次真正的机遇,使患者能解除长期的、未意识到的慢性抑郁症,它潜伏多年,一直起着破坏作用。一位五十五岁的妇女,在女儿得了风湿性关节炎之后,抑郁症急性发作。这时她才不得不承认自己患了慢性抑郁症。在此之前,她从未考虑过自己会得抑郁症。她长期以来一直神经过敏,性功能失调,厌恶社交活动。但是,无论是她自己,还是家人都将此看成性格上的“怪癣”,而不是潜伏的抑郁症症状。日常生活中的压力与紧张谁也免不了要碰上。遇到这种挫折最好的对付办法是避免冲突,要是事情太棘手,那就喝上一两杯。而她遇到这种情形,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她女儿的风湿病诱发了抑郁症的急性发作,迫使她就医,使她第一回意识到慢性抑郁症剥夺了她更充实的生活。
最后,抑郁症的急性发作还有一个更复杂的作用。它能使患者在抑郁症治愈之后有机会变得更有人情味,更敏感,更具有创新精神,效率更高。
抑郁症使活力衰退,抑郁的情绪即使尚未使患者完全丧失解决问题的能力,也给他造成重重困难。然而,对大部分富有创造精神的人而言,无论“创造”这个词用的是狭义的、艺术方面的含义,还是广义的、即能以新眼光观察事物、或用独创的方式组合概念,这些人都会证明这一事实:他们全都经受过严重的抑郁症急性发作,但他们从抑郁中奋争而出,创造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平。
这是什么缘故?为什么一时的抑郁体验与绝望的痛楚,反而会成为创造意识空前高涨的前奏?答案就在创造精神的本质之中。无论按创造这个词的哪一层意义上讲,一个有创造精神的人必须能够扬弃过时的成见,因为它们只会妨碍我们重新评价形势。例如10年以前人们认为女人的阴柔气质取决于早婚、多子。过了几年又出现了一种成见,宣扬女人应该攻读研究生,事业上有所追求,即使这意味着排斥婚姻和家庭生活也在所不惜。无论哪一种要求都向青年女子施加了沉重的压力,迫使她们在时尚的偏见前就范。
由于缺乏克服这类影响的能力,许多青年女子不能正确地选择前途,也无法运用想象力与知识为自己创造出最合适的生活。
人类不可避免地以各种方式接受家庭与社会的制约。这样的制约对统一人格起着重大作用。然而许多与此无关的,过时的、甚至有破坏性的模式也同时变得根深蒂固。这一制约越刻板、越强烈,特别当一个人缺乏安全感时,人格就越固执。人格越是僵化,他就越是缺少精神恢复能力与想象力来适应新的意外形势。
急性抑郁症是一种必要的媒介,使人从这样的制约中解放出来,使创造力中最富有生气的部分得以解放。
远离自己设置的陷阱
瓦尔特·伯格曼说:“我已30岁了。就个人而言,一切都完了。妻子是这样一个女人,她找出种种借口拒绝和我睡觉。我恨我现在的工作,它与我的能力太不相称了。唯一感到快活的是和孩子们在一起。我掉入陷阱了。”
伯格曼十分抑郁。三年来他一直凑合对付这一不尽如人意的生活境遇。有一次,他一连几星期感到疲惫与恼怒,一天早晨,他打电话给上司,冲动地提出辞职。此事发生的前一天,他在起草准备一份销售信息表时出了一个小小的差错,并因此受到上司斥责。辞职后的几星期中,他变得越来越畏缩,沉默寡言,闷闷不乐。他妻子坚持说,如果他再不去精神病医生处就诊的话,就离开他。
在不知不觉中,伯格曼毫不留情地为自己精心设计了一个复杂的陷阱,一个为他自己特设的陷阱,从而掏空了生活的意义。他本是个才华横溢的人,耶鲁大学的高材生。然而,十年中,他冒失地三次改变了自己的奋斗目标。第一次,他刚学了一年法律,就因成绩不及格而退学,因为他根本就不学习。接着便在一家银行工作了几年,由于感到枯燥,提升不够快便辞了职。最后他又辞掉了在公共关系基金筹划小组的职务,因为他觉得对此不感兴趣。每一次他都将自己的不满归咎于他人和外界的原因。现在他失业了,他掉进了职业的陷阱。
伯格曼对陷入职业上的陷阱并不甘心,他开设了一家私人公司。尽管他迫切需要温暖与支持,他还是娶了一位本性爱挑剔的、在性生活方面表现内向的姑娘。他最初为她的敏锐、善于分析的思维所折服,她充沛的精力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他自以为作出了理智的决定。然而在这样做时,他显然排斥了感情需求。那样的婚姻关系是不大可能满足这种需要的。他在选择职业方面的困惑与选择妻子时的失误,都与他大学毕业后一段时期自尊心特别消沉有关。当时他真心爱上了一位姑娘,而她却最终与他分了手,让他独自饱尝伤心与被抛弃的苦果。当时他并未因此便患急性抑郁症,他很快地强压下自己的感情,自欺欺人地以为这没啥大不了。他原先本想在毕业之后继续攻读新闻与政治科学,但他突然觉得这类职业不能提供可以使他心满意足的金钱与地位。他决心专攻法律,并向威斯康辛大学法学院提出入学申请,很快就被录取了。在社交生活中,他摆出这种态度:对任何事情动真情都是愚蠢的,只会伤害自己的感情。他变得十分清高,令异性很难接近他。
为了金钱、地位而放弃了真心喜爱的职业,排斥感情需要来保护自己免遭再次被抛弃的伤害,这就是伯格曼为自己设置陷饼的第一步。
伯格曼是成百万人中的典型,他们忙着给自己设下陷阱,有些人已经濒临急性恐惧与绝望的边缘了,一旦他们发现掉进了陷阱,恐惧与绝望便立刻会将他们吞没。
各人的陷阱往往是按基本相同的蓝图设置的:无法恰当地应付艰难困苦,不能合理地作出反应来解决问题,却否认自己的感情,将感情拒之于意识的大门之外,以精心设计的手法来保护自己今后不再受伤害。
对许多人而言,在构筑陷阱时,都有某个不由自主的因素在起作用。比较常见的陷阱境遇是,夫妻双方都试图在婚姻生活中重建各自熟悉的、并从中成长起来的家庭生活方式,不管他们对自己的成长过程抱什么态度。假如一个小伙子是在这样的家庭中成长的;他父亲是个强壮的、支配型的男子,而他母亲则是个文静、不易动感情的且又有些孤痛的人。他认为母亲无能而父亲很凶。他决心绝不让自己再次陷入类似的境遇。最终他娶了个强壮而独立性很强的女人,但却发现自己常常与她为争夺控制权而斗争。如果他在判断中犯的是另一种错误,他可能会娶一个看起来象是自立型的女子,可是几年后却会发现,她和他母亲一样,缺乏主动性和健全的自尊心。
无论发生的是两种情况中的哪一种,试图走向另一个极端,或者轻率地忽视未来妻子的性格特点,他都免不了为自己设下陷阱,其根源就是他父母间关系的形式。
陷阱的另一形式是通过环境来强化和肯定内心冲突与压抑。例如在童年与青春期受到过分压制,在此期间,主动性与创造力很少受到鼓励,只是一味要求服从。结果,这样的青少年在调动自己的能力方面会产生严重的障碍,并将他内在的攻击性引向一个他自行选择的外界目标。同时,由于对自己要求独立的迫切心情感到恐惧,而且无法宣泄这种感情,他不能对造成精神压力的局面作出及时、恰当的反应。他只能消极地适应生活,并很容易受别人操纵。
由于未能选择一种生活方式使自己对于自由与。主动性的需求能受到鼓励,他便选择另一种环境来使自己已经消沉的自尊心更趋低落。随后又将早先内化的障碍归咎于这种环境。例如,他在一家很大的生产企业谋求到一个中级管理职位,企业的决策人员思想狭隘,他便不敢引进革新观念,唯恐遭到嘲讽与指责。这时现实的陷阱印证了内心的陷阱。这一恶性循环一经形成,他能到手的选择机会便愈加有限了。
如果他身心的某一部分受到危急处境的压力而平衡发生变动,使他意识到了这种陷阱,这时他终于开始感到痛楚。人类具有一种强烈的倾向:通过设置外部的陷阱来肯定内心的压抑与失落感,随后又生活在这不幸的平衡之中,一直到发生某些不寻常的戏剧性的事态,才使他们猛然醒悟,正视自己的危境。在建立这些陷阱的过程中,他们往往选择不适宜的异性结婚或恋爱,信赖那些被证明是根本不值得信赖的朋友或同事,以一种不负责任的态度支配钱财,选择那些常常令人气馁、本质上阻碍自我实现的职业。
总之,那些为自己设下陷阱的人们,都是慢性抑郁症患者,或是缺乏内心自由的人;他们不是我称为“自我实现”型的人。健康成熟的成年人应能认清目标,并同时朝目标前进。而这一目标应与他的价值观念系统一致,反映他性格的需求,同时按他的条件是可以达到的,尽管要获得成就需要克服重重障碍。
一个懂得自己感情与能力的成熟的人应能考虑正当的机会,并从中作出选择。他能以一种受约束或患病态恐惧症的人所不懂的自由来朝值得一试的目标前进。后者则必须不断使用自己的“意志力”来克服内心的阻力与恐惧,而常常弄得精疲力尽。只有很小一部分成年人能达到自我实现的目标。对其余的人而言,陷阱的种种把戏都是有机可乘的。
我们的文明事实上成了文明的陷饼。人人向往完美无缺的性生活,满足自尊心的职业,有保障的收入,均等的机会,个人的尊严,和有意义的精神生活,但却发现在通向所有这一切的道路上,每一个拐角处都写着“此路不通”。可是他们又敏锐地意识到,社会的经济灵活性似乎向他们显示,在某个地方,用某种方法,他们的需求是可以满足的。在瞬息万变的社会中,人们痛苦地意识到自己的抱负未能实现。
开始意识到自己生活在陷阱之中,无论它是由环境强加于个人的,还是自己制造的——都会引起抑郁症急性发作。要获得内省力,第一步便是认清自己设下的陷阱,而这一步往往是通过意识到陷阱的外部结构,如职业、婚姻、社会地位等来体验的。这些因素被看成是失望与心理紧张的主要原因:“我结婚找错了对象”,或者“我丈夫变了,我无法再与他相处了”,还有“我已经错过了两次提升机会,再不会有第三次了”,等等。
意识到自己是如何不遗余力与环境合谋、共同给自己设下陷阱,这是获得内省力的第二步,这时也能引起急性抑郁症。
摆脱陷阱的这一过程的第三步是改变环境:另谋职业,离婚,或者鼓励自己的配偶共同合作,不断改善彼此关系;同时对于最初造成陷阱、并在几年中一直推波助澜的内心冲突与压抑,自己必须有一种要从中解脱出来的强烈愿望。使自身挣脱陷阱,改变环境,或调整自己造成陷阱的行为与感情模式,其中每一方面都必然意味喜新厌旧经受急性抑郁症。
为什么只有寥寥无几的人才能摆脱内心或外界的陷阱?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不幸得很,他们本性上就是不愿忍受急性抑郁之苦。精神病医生在病人中一次次看到,每当他们企图干预对病人生活极为有害、根深蒂固的行为模式时,病人总要经受急性抑郁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