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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校园青春如谜(3)

我抬头,扯下耳机,然后看到一张笑意浅呈的脸。一个男生正持续对我说着什么。当时脑中嗡嗡作响的我一下子没办法听清。可他笑得那么爽朗好看,牙齿白亮得像抹上了荧光粉,我不禁为刚刚没听清他的话而抱憾。接着,坐在他旁边的男生也转过头来,同样笑容满面。见他张嘴,我赶紧竖起耳朵。不知是不是会场太吵,我仍没能立刻捕捉到交谈重点,只能确定他的普通话说得标准流利,某些词语的尾音暗示他应该来自北方。

无论如何,在那个令我坐立不安的会场,我遇到了他,羊男。

{感冒相关}

不止一次地,我梦到了你。

夏天刚结束,深秋还远远未到,妈妈便怀抱两床厚重的棉被,扔到我身上。我蜷缩着身子,慢慢地,把沉甸甸的脑袋埋进去,不消几分钟就陷入睡梦。

做梦和想象毕竟是两回事,不能混为一谈。想象虽恣意,但多多少少还带有理性;而做梦则完全是天马行空的意识流动,思维的正确性、逻辑性均被忽略。所谓客观,在梦境里纯粹是做梦人无意之中制定的条条匪夷所思的法则。比如上一秒被毒蛇咬破指头,下一秒活蹦乱跳;比如前一刻山川如画,下一刻天崩地裂;比如清醒时我总轻易地想到你,沉睡中你也轻易地入我梦……这些都是类同游戏规则的做梦法则,如不老老实实遵守,就没法拥有一个货真价实的梦。我沉溺这个游戏已久,并且乐在其中地制定着全新的法则。所以,当现实生活中仅仅有过几面之缘的你我到了我的梦中竟成了执手天涯的爱侣,这再一次证实了关于如何做一个美梦的法门我早已烂熟于心。你问我怎么处理梦醒后感到的巨大落差,我的答案是继续做梦。

不止一次地,我想到了死。

瞳孔里布满血丝,睁不开又闭不上,反复揉搓几次之后,凉凉的眼泪便在眼窝里打转。微微侧头,颗颗泪珠顺眼角淌下,在脸颊拖出一条斜长而清凉的泪痕。这种流泪方式趋于一种生理反应而非情感宣泄,如果非要研究其中蕴含的悲喜,只怕会得出疑点重重的结论。在那些四肢乏力的清晨,这些莫名其妙的泪会像一连串鸣响的警钟,提醒我该善待自己了。

那些熬夜写毕业论文的日子,那些做着比世间一切奇情故事更离奇的有你参与的梦的日子,我总是一睁开眼就泪水涟涟。我透过滚动的泪珠环顾灰白的墙壁,一度认为自己即将葬身于此,葬身于这方窄小破旧的温床,葬身于这间四面透风的屋子,永远陷入那些泥沼般的怪梦或者永远地摆脱它们。

“像梦一样,不过是病过了一场。”有首歌这么唱来着。我猜,我大概又感冒了。

可羊男,如果我说你是我的症结,那可能是我有生以来说过的最矫情的话了。

2

任何主题的全校大会几乎都以领导讲话开场。

任何主题的全校大会上致辞的领导几乎都说相同的开场白。

羊男没听,我也没听,我们还趁机交换了姓名与电话号码。当看到自己写下的名字因歪歪扭扭而在羊男递来的白纸上显得摇摇欲坠之时,我再次陷入沮丧。

主席台上,领导握着的话筒移交到了主持人手中,奖学金争夺战正式拉开序幕。每个候选人都被要求上台演讲,介绍自己入学至今的光荣事迹与杰出表现,如能佐以丰富夸张的面部表情与感染力十足的肢体语言,胜算必然更大。事实上,为保证每个候选人的发言时间均在三分钟之内,这一套流程已经过排练。我非常不习惯这种自卖自夸的营销方式,那些明明听上去理直气壮的获奖理由一到我嘴里就支支吾吾成了难言之隐。因此我曾几度试图逃离排演现场,眼下一想到自己即将上台更是如坐针毡。

羊男倒是一副轻松自得的样子,时不时跟邻座的候选人闲扯几句,时不时埋头念念讲稿,时不时瞅瞅台上对手的表现。也难怪,羊男是学长,又是久经沙场的学生会主席,自然不会像没见过大场面的我这样局促紧张,而且他的优秀经得起考验,哪像底气不足的我,事实多说了几遍自己也要怀疑到底是不是真的。

轮到我上场,羊男冲我笑了一下。我死死地捏着皱巴巴的稿子,头也不回地走上台,站定,调整麦克风。台下一个个攒动的人头入眼,某种难言的喜感涌上心头,我情不自禁地偷笑起来。刚演讲完下场的一个女生观察到我的小动作,不慎笑出声来。空气中拘束的气氛一下子化解、飘远。我向她投去感激的眼神,没想到却撞上羊男直视的目光——他依然在友好地微笑,似乎还在期待我即将脱口而出的句子。当我开口后,会场立刻安静下来,那些飘远的拘束气氛再度聚拢,如一团低低压在我天门盖上的云翳。我生怕若不赶紧讲完,它们就会加速凝云致雨,把我浑身打湿,作为对我游离于状况之外的惩罚。不管怎样,我最后还是获得了掌声,还是看到了羊男仿佛亘古不变的微笑,还是安然无恙地回到了羊男背后的座位上。像经历了一场浩劫,我怀着劫后余生的心情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后半场的时间。

当整理起这段杂乱无章的记忆,我发现其中存在诸多漏洞与错误。而最大一处错误在于,羊男的搭讪好像是发生在我演讲结束之后而非大会开始之时——我是那么不起眼的一个人,羊男怎会主动跟我攀谈呢?他定是看过我战战兢兢的表现后,才注意到我,才自然而然地跟我聊起我在演讲中提到的种种经历。

然而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因为,我可是第一眼就注意到了羊男。

{烟花表演}

一旦空闲下来,我就怀疑自己多日未愈的感冒是在那个陪小透看烟花的周六染上的。

那夜,我陪小透站在湘江二桥中段一侧的非机动车道上,与无数对携手并肩的情侣一起,等待即将开始的烟花表演。这是我第一次站在桥上看烟花。身后宽阔的桥面上,机动车来回穿行。只有站在桥上的人才能切身感受到脚下的桥面因车辆快速驶过而震动。这令我想起儿时老做的一个梦。梦中小小的我站在天桥中央,没办法确定每个低头匆匆而过的路人是否有一张各自不同的脸。一想到这里,我的恐惧就成倍增加。此时天桥剧烈摇晃起来,我在纷飞的沙石中直直地往下坠。当然,无须重重摔到地上,我便会浑身冷汗地惊醒。身后又有数辆汽车飞驰而过,桥面震动得更厉害了。坐在车上的人或许将永远不知道这个秘密。我一边享受着惊喜与危险并存的快感,一边抹去额头上的少许汗珠。

微微俯身,只见滚滚湘江如同一条不见首不见尾的长蛇,缓慢而沉重地扭动肉身。一圈圈荡漾开来的巨大涟漪恰似那蛇皮上的暗色花纹,妖异而魅惑。天边乌云翻涌。烟花燃放到一半时,江风大作,将弥漫于半空的烟雾吹向霓虹闪烁的热闹街区。由于江风持续不断,城市一时之间被灰色烟雾所笼罩。放眼望去,五颜六色的车子和人都像背负着沉重的阴影,行在一条通往绝望的路上。

那场景令我不得不想到日本导演黑泽明的电影《梦》,随风肆虐的烟雾与电影中核爆炸后四散的彩色云烟在某个层面上异曲同工。真不好意思,好好地看一场烟花表演却看出这么多悲天悯人的思绪。总之,我第二天就感冒了,还传染给了妈妈,让她陪我一同咳嗽。

羊男,你记不记得,我们也一起看过一次烟花?那大概是我们相识至今的故事里,最精彩的高潮。

3

任何主题的全校大会几乎都以领导讲话告终。

任何主题的全校大会上致辞的领导几乎都说相同的结束语。

远远不止羊男和我,很多人都选择充耳不闻,更有甚者,拎着包不动声色地抢先离场。嘈杂之中,领导的最后一句话落入我们耳中:“请所有候选人留下来拍照留念!”我本不以为意,跟随人群朝出口走去。谁料羊男拉住我的胳膊,问:“你不留下来拍照了呀?”我一时词穷,答道:“好像大家都走了。”其实,我没说出口的后半句是:“难不成留下来等摄影师给我们俩拍照呀?”不过,我最终还是留下来了。出乎我意料的是留下来的候选人还挺多。拍照的时候,我站在羊男右边,红着脸挤出一个腼腆的笑。“咔嚓”一声过后,我们的第一张合照定格。

过了一段日子,羊男通过网络留言告诉我,照片能在学校官网上看到。我根据羊男留下的信息搜索,终于看到那张拍得模式化且放大后模糊不清的合照。照片上,羊男笑得如同他的站姿、他的领带一样,周正得体,而站在高我半个头的羊男旁边,我身体僵直,双手笔直地垂在两边,违和感强烈。唯一值得赞美的是我那腼腆的笑,那般真挚坦诚,几乎将彼时那颗燥热的心赤裸裸地呈现在脸上,尽管连我自己也说不清那会儿羞涩的原因是什么。而我另外一个找不到原因的动作是,当晚直到羊男跟我挥手道别、和朋友谈笑着走远后,我还愣愣地站在自会场通往户外的黑暗过道里。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呢?我是真不晓得还是不愿承认?夜风灌进过道,我抖抖衣服,一个人朝出口走去,不再去想诸如此类的问题。

羊男居然会主动约我去江边看烟花,这令我始料未及。当然,事情之所以发生总有迹可循。我曾多次向羊男提到沿江风光带的节假日烟花燃放活动,见他表示出兴趣之后,甚至曾厚着脸皮要求:“你记得约我哟!”还好是通过敲击键盘,若与羊男面对面,我绝无把握将这样一句明明令心情起伏不止的话说得云淡风轻。

那天下午,当我将头侧贴上公交车硬硬的窗玻璃,打算以并不太舒服的姿势在公交车上小憩片刻时,裤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我眯眼浏览完短信内容后,盯着发信人的名字,差点儿抑制不住一颗红心跳出胸口的冲动。

在相约一起观赏烟花之前,羊男和我的关系一直通过网络和为数不多的短信不咸不淡地维持着。彼此都不是天生热络之人,加之各自总有忙不完的事,在校园里我们连偶遇都很少。

羊男放假回北方老家,躺在床上发短信告诉我家里停电。那夜我被朋友叫出去吃夜宵。朋友见我老盯着手机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笑得意味深长。我懒得过多解释,一边走在黢黑的夜路上,一边借屏幕发出的微光按下:世界很黑,很安全。

羊男从不吝跟我分享他的感情动态,诸如跟旧女友的分分合合、跟新女友的百般纠结,一如面对相识多年的老友。扮演一个合格的听众对我来讲易如反掌,我只需边听边摒弃种种说出来绝对令他跌破眼镜的邪恶念头即可。

羊男常冷不防地提到天气。这是一个暗号,提醒我当前的交谈正驶向一条死胡同。

羊男下线很干脆,由于学生会工作而不得不离线的情况时有发生,一点不像我——经常得和其他朋友互道“晚安”长达半小时之久。

……

太多了。我是说,有关羊男的点滴琐事实在太多,每每想到自己正尝试将一切和盘托出,便感到一阵虚脱以及没来由的恐怖。所谓吐故纳新,对于现阶段的我来说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状态。

{世界之大}

半夜感到胸闷,我在迷迷糊糊之中支起枕头,再把头轻轻地放上去,整个人如一摊软塌塌的烂泥。

幸好我非电影里常作为主角出现的那种彻头彻尾的loser:失去爱情,失去工作,失去交心的挚友,失去光洁的皮肤……还时刻担心下一秒被凶神恶煞的房东扫地出门。我暂时不过是被持续数日的感冒折磨得衣衫不整、入眠不得,想念一个离我不近不远的人,其余一切正常。

视我为珍宝的双亲尚在卧房安睡,我手头尚有种种任务需要完成,竭力成为一个更好的人的意愿从未有过丝毫动摇——我待生活不薄,总以积极且稚拙的态度面对。

我艰难地克服惰性,摸黑轻手轻脚地下床,在厨房里倒了半杯凉水喝下。再回到被窝里时,脑袋清醒了许多。我照旧侧身倚靠在床头,合眼,半梦半醒之中又回到了那个亮堂的会场:那束束亮得刺眼的光线、那阵阵惹人烦躁的嘈杂、那个个素不相识的人……羊男,我真正想说的是,世界这么大,能相遇不容易。

4

看烟花当天,羊男和我约在城市最繁华的商业街街口见面。

那天的天气诡异非常——上午艳阳高照,下午大雨倾盆,好在傍晚雨停了。我在家里和爸爸草草吃过晚饭,简单收拾一下自己,便背起双肩包出门了。商业街离我家说不上近,却不方便乘车,因此我决定步行。预料到自己极可能迟到,我发短信要羊男别着急,下了车慢慢走。

夏末,雨后的空气沉闷湿热。我一边走一边目睹天色渐暗。暗色云朵沉甸甸地坠在天边,好像随时可能掉下来,砸中一个逆风而行的归人。路过十字路口的邮政报刊亭,我驻足买了一份晚报;路过街尾的便利商店,我进去选了两盒茶饮料;路过临近目的地的潮流服装店,我径直走向试衣间外的大落地镜前,将皱乱的领口和衣袖弄整齐;走在斑马线上,我旁若无人地练习如何笑得自然大方。

短短的马路一下子就走完了,我远远地看见了羊男——他正仰头坐在一根低矮的栏杆上,穿一件朴素干净的白衬衫,裤子也是浅浅的颜色。刹那间,我毫不费力地想到那个存在于脑海已久的画面。踏雪而来的羊男在流光溢彩的都市街头依旧雪白挺拔得如同一只来自高原的牧羊,散发柔和的光泽,把我周身的落寞照亮。我抖抖身子,那些欲说还休的情愫便纷纷落地,如同片片晶莹洁白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