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盛开·90后新概念·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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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新作家新力量(6)

「五」

惨白的灯光在头顶上生硬地打着,这是我醒来看到的第一个景象。地铁站空荡荡的,只剩下我一个人。心底仿佛是终于到来的世界末日般的哀伤。我站起身,看不到玫瑰。我不知道玫瑰在哪里,可是我没有叫她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叫她的名字。我走到站台边缘,看着寂寞的轨道,上面什么都没有,没有我想象中尖锐的红色。我低头,看见脚边有一朵玫瑰,被人踩得粘在了地上,花瓣的汁液被挤了出来。我弯腰去捡,只捡起几片残碎的花瓣。

也许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切不过是一场自娱自乐的梦境。没有玫瑰,没有泰迪熊,没有恐惧。我往家走,双脚没有力气。头上的白光变成了黑色的夜空,城市的霓虹暧昧而闪亮。车水马龙的繁华,不曾改变。对面走过来的行人,表情呆滞。我想他眼中的我,应该也是一样。也许我应该离开这个城市了,因为我很累。我忽然想起李医生对我说过的话,可能他是对的。我一直都在逃离,从一个地方逃离到另一个地方,可是我逃不掉无尽的忧伤和恐惧。

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遥控器按了又按,没有什么节目可以看。一个娱乐频道里,短发秀气的年轻女孩在唱歌。她唱着《玫瑰玫瑰我爱你》,一首柔美而轻快的歌。听完后,我发现自己竟然泪如雨下。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流过泪。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张肮脏的小脸。玫瑰,玫瑰,我爱你。后来沉沉地睡去,竟然没有梦。

我找到玛雅。玛雅的衣着时尚奢华,颜色艳丽。明亮的办公室里,我们坐着说话。她说:“林,你一定把事情办好了吧?”我想了想,还是说:“没有。”她的眉头忽然皱了皱,吐出一口烟:“那你怎么来找我了?你是从来都不让我失望的啊。”我把脸转向窗外:“我是来告别的,我要走了。”她又笑起来,笑得妩媚妖娆:“你不是开玩笑吧?事情没办完就想走了?你答应我要帮我做最后一票啊。”我说:“以后我可以补偿你,请你原谅我。”

我们都沉默了,各怀心事。玛雅顺手拿起桌上的小报,随意翻看。她发出一声突兀的轻笑:“你看看,这世界是怎么了?连乞丐儿童都知道自杀了,你说可笑不可笑?生活这么美好,这些人是怎么想的啊?”我忽然觉得自己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迅速抢过那张报纸。只见报纸的一个偏僻位置上写着:乞丐儿童不堪忍受生活困苦,选择跳轨自杀。附了一张很小的图片,只有一件绿色碎花衣服,上面沾满了血迹。我久久地看着,眼底一片潮湿。玫瑰,你是离开我了吗?

玛雅看着我,又忽然笑了起来:“林,你最近怎么了?真是奇怪,看到这种新闻竟然有难受的表情。你忘了你是干什么的了?你手底下流了多少人的血啊。”我心中忽然陡生恨意,玛雅这样的人,终究是无法体会真正的疼痛的,也许她喝一杯咖啡的花费就足够玫瑰生活三个月了。在她的眼里,生活自然美好。我忽然意识到我是在受这个女人的控制,只是我一直甘愿。我说:“好吧,你知道我一直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我帮你做最后一票。”说完后,我迅速掏出枪,对着她,扣动扳机。

她立刻换上了惊惧的表情,整张脸看上去有一种扭曲了的恐怖。她叫:“林。”之后就说不出话来。我的嘴角轻轻弯了弯:“你就是我要做的最后一票。”我看见她的手向腰里移去。她也曾是个杀手,与我不同的是,习惯把枪别在腰间。她要在临死前为自己报仇,但是我不给她这个机会。我再一次扣动扳机后,她倒了下去。

「六」

走出这座高档的写字楼后,世界忽然明朗了许多。柔和的阳光轻抚在脸上,我微笑。有一些东西我终究还是放下了,而有一些东西我再也无法得到。不过这些都过去了,过去了的就算了吧,我们的生命不是为计较而生的,至少我没有计较的资格和机会。我已经开始苍老,并将继续苍老下去。有什么是可以永恒的呢?是天空吗?我不知道。

我是一个杀手,这个职业给了我最想要的东西,也夺走了我最想要的东西。曾经我最想要荣华,后来我最想要温暖。有温暖的时候没有荣华,有了荣华却再也得不到温暖。繁华的城市里,人很多,温暖很少。这是我一早就认清的道理。可是我无能为力,别人给不了我温暖,我亦给不了别人温暖。不过,也许有一个人曾给过我短暂的温暖,那是在我牵着她的小手的时候。然后那个人不见了,像气球一样飞走了。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都该死。骗人的人该死,偷窃的人该死,抢劫的人该死,伪善的人该死,堕落的人该死……杀人者该死。可是主动权还在我的手里,能够决定我生死的人还没有出现。于是我一直活着,活到了现在,活到我真正明白快乐和忧伤,活到了我开始厌恶生。可我终究还是沦陷在自己为自己设计的迷宫里,找不到出口。我迷失了。

地铁站。人声鼎沸,灯光惨白,我感到更加喧闹的寂静。人们照常出行,上班,等待,一切没有任何改变。一个人的消失,不会对旁人造成任何影响。有的人只有一声低呼,有的人随意把事实扭曲写在报纸上,有的人转眼就会忘记。地铁曾经是我的梦想,后来不是了。我记得,我在这里杀过一个中年女人,在这里回忆过去,在这里遇见一个像阳光一样美好的女孩。只差一点点,她会成为我的养女,我会带她去一个真正美好的地方。一切只差,一点点。

我的左耳里传来地铁将要呼啸而过的声音,我知道它很快就要来了。我走过去,站在月台边上。我知道我的内心平静如水,不起波澜。我已经没有力气逃离了,我的逃离注定得不到救赎。摊开手掌,里面是淋漓流动的血液,我用别人的痛苦换得了自以为是的幸福。可惜想到这些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我已经很累了。于是我向前迈出一步,再迈出一步。我看到脚上的皮鞋依然崭新明亮。就在我的身体腾空的那个瞬间,眼前浮现出一张肮脏却充满幸福的小脸,那双眼睛里,一片灿烂。她仰起脸说:“等你闲了就可以带我坐地铁了。”

不知道有没有人跟我一样,在内心深处一直藏着一个所谓的“杀手情结”。也许这种情结在别人听来多少有些奇怪,因为它和“恋父情结”“乡土情结”或是“完美情结”等包含“情结”的词语相比总有些异样的感觉。我不能给“杀手情结”下一个具体而准确的定义,我只能说我所理解的“杀手情结”,是对“杀手”这个职业孩子气式的好奇与向往。一提到“杀手”,总会让我想到一身黑色风衣、一把帅气而闪亮的枪、一张神情淡漠的面孔、一颗深沉而敏锐的心……所有由这些元素组成的人,在我看来都极富吸引力。正因为如此,我便想当然地认为他们身上会发生很多有趣的、特别的故事。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我在现实生活中从未遇到这样的人,不曾见识过一个货真价实的杀手的“厉害”之处,我才敢这样大胆地将他们意淫成我想要的样子。

在影视作品中,杀手的类型总是多种多样的。有的英俊帅气,有的面目可憎;有的义薄云天,有的唯利是图;有的侠骨柔情,有的心狠手辣;有的聪明睿智,有的狡猾奸诈……他们总会给人们留下深刻的印象,不论那印象是好还是坏、令人恨还是惹人爱。在我看来,世事的黑与白、是与非,都不是那么容易界定的。一个长年行善的人可能在某种原因的促使下做出杀人越货的事,一个在人“杀手情结”的一种实现

文/刘倩

创作谈

——《地铁与玫瑰》创作谈们看来十恶不赦的人也可能在某种因素的影响下做出令人赞叹的义举。人性的复杂,总是远超人们的想象。杀手也是人,这种复杂在他们身上自然也有体现。我理想中的杀手,身上便具有这种复杂性。他会由于一些不得已的原因去做一些错误的事情,也会在做错误的事情的时候由于一种特别的原因而犹豫不决。他不是一个好人,但也不是一个绝对的坏人。无论他做了多少令人发指的事,在他的心灵深处,一定有一种东西会令他内心柔软、目光柔和。

时光荏苒,写这篇小说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那时我16岁,在一所普通中学读高二,每天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看小说、写东西以及胡思乱想。在写这篇小说的最初,我将它简单地定性为“一个杀手的爱情故事”,然而在持续了一个月的构思过程中,这个想法每天都在改变。我会在早自习发呆时突然觉得林会和一个小女孩发生联系,也会在傍晚独自回家的路上忽然给那个小女孩取名叫“玫瑰”……这种状态就像是一个调皮的孩子在捏橡皮泥,一会儿觉得这种捏法趣味无穷,一会儿又觉得那种形状别具一格,于是舍弃一些,添加一些,再重组一些……最后,它变成了与我最初的设想完全不同的形态,也许这正是自己写小说的趣味所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