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盛开·90后新概念·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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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新作家新力量(5)

「三」

有时候你越不想见到一个人,那个人就越容易出现在你面前。比如现在,我又看到了那个女孩,穿着绿色碎花布衣。都是秋天了,她怎么还留在这里不走呢?是因为无处可去还是因为和我一样迷恋这个城市?我把右手从西装口袋里拿出来,把头上的鸭舌帽往下拉了拉,可耳朵里还是飘进来一串如银铃般悦耳的声音:“叔叔,又见到你了,真高兴。”一样肮脏的小脸,纯洁无辜的眼神。我实在无法拒绝这样的眼神,只好没话找话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现在都没人买花了。”她笑了笑,眨了眨明亮的大眼睛:“等我的钱赚够了的时候呀,现在肯定不行。”我终于忍不住笑了,发现她其实很可爱。

“叔叔,你怎么每次走的时候都不吭一声呀?我一抬头你就不见了,跟风似的。”说到这里她笑得更开心了,露出两颗虎牙。我笑了笑,忽然有点紧张。面对这个女孩的时候,我总是难以保持杀手应该有的沉默潇洒,不知为何。我甚至怀疑她来自我的家乡,我们曾经见过面。家乡常常刮大风,风里夹杂着沙子,漫天飞舞。那里没有多少绿色的植物,一眼望去,只有贫瘠的土地和孤寂而阴霾的天空。那里,是贫穷的代名词。我想到这些,心里竟然微微疼了一下。

女孩的目光忽然移向了别处,喃喃自语:“好快。”我问:“什么?”她又笑起来:“地铁呀,地铁真的好快,比我家的老钟表走得都快。”我说:“你还没有坐过地铁吧?等叔叔闲了,带你坐。”其实只是一句伪善的敷衍,她却兴高采烈地拍起手来:“好呀好呀,那你快去忙呀,等你闲了就可以带我坐地铁啦。”她仰看着我,眼里一片灿烂。我真想捏捏她的脸,可终究还是没有。我说:“那好,叔叔先走了。”我走出十米后,回头看,她仍在对我挥舞手臂。“我叫玫瑰。”她大声地喊着。我忽然觉得,有一天她会成为我的伤口。

其实我不太想对这个老头动手,可是受人钱财,必须忠人之事。他坐在自家院子里的大藤椅上,眼睛微闭,享受着午后淡淡的阳光。白色的猫在脚边乱蹭,样子很是乖巧。他说:“天黑了吗?”我准确无误地答出我们的暗号:“还没有,但是就快要黑了。”他嘴边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似乎略带深意:“那好哇,该走的都得走啊。”我的右手伸进西装口袋里,却多嘴地说了句:“你的那些儿子,我可以帮你。”他依然只是笑,眼睛都不曾睁开一下:“不用了,总有一天他们会来见我的。”我侧着身子,扣动扳机。我没有回头看他,只听到一声熟悉的枪声。不过我的枪法一向很准,更何况我们的距离是这样近。

衣着朴素的老头其实是一家大公司的董事长,妻子早逝,但有三个聪明精干的儿子。他把家产交给三个儿子后,他们就都不搭理他了,对老人今后的生活竟无一人关心。他知道儿子们终究爱的不是他,也就认了。活了一大把年纪忽然不想活了,可是又不能自杀。想想看,一个大公司的董事长忽然自杀了,这得有多少人来调查研究啊。一调查就知道他儿子们的事了,知道他有三个不孝顺的儿子,知道他所谓的家丑。于是他找我帮忙,因为我有能力把他的死变成一个无头公案,随着时间的流逝再也没有人记得他。这单生意完成得非常顺利,可是我心里竟有淡淡的感伤。对,只是淡淡的。

如果我父亲还活着的话,应该和他差不多年纪了。还有我的母亲。可惜我的父母在我15岁那年双双去世了。他们都是镇子附近一个煤矿里的工人,矿上出了事故,他们在下面被活活压死了。后来我知道那是个黑矿,没有任何安全保护措施。父母为了生计,却只能如此。可能是想天大的灾祸也不一定会落在自己头上吧,可世事偏偏就这么巧。事后没多久矿主就跑得没有踪影了,我家没有得到任何赔偿。我被迫和叔叔一起生活。他没钱让我上学,但有大把大把的钱用来赌博喝酒,心情不好便打我出气。17岁的时候,我终于逃离了那个梦魇般的地方。我一直坚信我的选择是正确的。

我想,选择继续忍耐还是放弃忍耐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情,关于我们人生的很多选择其实都没有原因。好比是一匹平时乖顺听话的马,在某个时间里也会突然挣脱缰绳,朝着无边的旷野尽情地奔去。这时人们不需要有任何怀疑,这匹马很正常,没有生病也不是智障,只是忽然想走了,仅此而已。

「四」

“林,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说完后,玛雅在我额头上印下一个响亮的吻,然后走掉。我知道那鲜艳的唇印此时正覆盖在我的额头上,心里忽然很是不适。我走到洗手间,用水洗掉。镜子里的我依然有点英俊,可是眼神有些憔悴无助。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是不允许自己有一丝一毫的脆弱的。我从口袋里摸出玛雅给我的照片,是个眼神坚毅的警察。警察,那曾是我儿时的梦想。单纯的我想有一把枪,用它来抓坏人。时过境迁,我有了自己的枪,却成了被警察抓的坏人。呵,有点好笑。

玛雅是我的老板,通常我们不会轻易见面。这次她亲自来找我,足以说明目标的重要性。这个警察非常尽职尽责,近日来打掉了城市中多个违法犯罪的团伙,于是惹来了许多麻烦。玛雅说:“这次任务要是完成了,你就可以在这里真正立足了,你会有更幸福的生活。”我想了想,却说:“我有点累,想换个地方待一待。”玛雅笑了,笑得花枝乱颤:“林,我从来都不想勉强你,你当然可以离开。不过,这次你必须要帮我。等这次结束吧,以后你在哪里做什么我都不管了。”

地铁站,白色的光明亮刺眼,不温暖。周围人潮涌动,我却感到一种喧闹的寂静。我四处看了看,没有找到那片让我感觉亲切的绿色,心里居然有点失落。玫瑰,为什么叫玫瑰呢?也许只是随便说了个名字吧。“叔叔,我在这里。”原来她躲在了人群里,右手捏着一束玫瑰。我说:“玫瑰,今天叔叔带你坐地铁。”她显得特别高兴,伸手想抓住我的手,却还是放下了。我说:“怎么了?”她低下头,眼里的光暗了暗:“我手脏。”我弯下身子,对她说:“玫瑰,你比玫瑰还漂亮。”然后拉着她的手,朝站台走去。

玫瑰一直都很兴奋,我能感觉到她手心里微微的汗水。我在想很多年之后她会变成什么样的女子,是否会幸福。在我们身边,有一个穿蓝色职业套装和黑色高跟鞋的女人,脸上化着精致的妆,领着儿子在等地铁。男孩手里玩弄着一个咖啡色的泰迪熊,玫瑰的眼神一直没有离开过它。我想我会给她买一个,虽然我不是她的亲人。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对玫瑰有不同于别人的感觉。是因为她的善良,抑或是因为她给我的亲切感?

“哎呀!”男孩轻轻地喊了一声。他手中的泰迪熊忽然滚落,掉到了地铁的轨道上面。然后他开始哭,声音很大,没有丝毫掩饰。女人轻声地哄着他:“宝贝,别哭了,下次再买一个好了。”玫瑰抬头看了我一眼,眼里满是哀伤。在我还没明白她的意思的时候,她已挣脱了我的手。“我帮你捡。”她欢快地对男孩说,然后跳下站台,去捡那只熊。我记得我在伸手抓她的时候,只触碰到她的指尖,那一块非常小的区域,却很温暖。

在那一个瞬间,我的左耳忽然听到地铁将要呼啸而来的声音。我想叫住玫瑰,却突然发不出声音。这种感觉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了,那是在我15岁听到父母双亡的消息时的感觉。身体动不了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世界忽然一片寂静,一片仿佛会保持永恒不变的寂静,我的身体仿佛坠入深深的海底,那种深深的恐惧。眼前忽然满是红色,不断蔓延着的红,流动着的红,将要把我吞噬的红。我在心里大喊玫瑰的名字,却听不到任何回答。只看到眼前不断运动着的红色,死死地堵住了我的眼睛。“玫瑰,你在哪里呢?你知不知道叔叔我心里好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