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政治坏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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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车位最小化,城市最大化(6)

人正在学会与自然共处

我在美国当房奴已经两年了,心里每每感叹:这房奴当得太值了。我在波士顿远郊购房,因而能承受得起较大的居住面积和过去难以想象的大院子。这两年院子里发生的一切,都让我是那么心醉:鹿、火鸡、乌龟、蛇、松鼠、老鹰以及各种鸟类,简直无奇不有。一家人吃饭时,厨房落地窗前不时地飞来蜂鸟(humming bird)。女儿告诉我,这是世界上最小的鸟,如同个大蜜蜂,翅膀能如蜜蜂一样高速震动,身体悬在空中不动,也是唯一能够倒飞的鸟。前几天,突然看到一只满身通红羽毛的鸟,在草坪上轻快地跳跃,非常灿烂夺目。我急忙喊女儿拿相机来。可惜等女儿刚把相机递给我时,那红衣天使就展翅而飞,我一声叹息。女儿马上又告诉我:那鸟叫红衣主教(Cardinal),因其通红的羽毛而得名。她还介绍说,这种鸟很稀有。一大原因就是那通红的羽毛,在绿色的草坪上、树木中卓然而出,非常招眼,容易被天敌锁定。我赶紧上网一查,小女说得确实很对。

这两年的远郊生活,给我一个深刻的印象:所谓濒临绝种的珍禽异兽,如今变得越来越不新鲜了。那种红衣主教鸟,我在院子里和家周围已经见到过好几次。河狸则是另一个例子。当年欧洲人纷纷登陆新英格兰,一大动力就是和印第安人做河狸的生意。河狸皮在欧洲很贵,熟门熟路的印第安人又是好猎手。没有多久,这种贸易就使河狸濒临灭绝。所以现在美国的地方法律对河狸保护得很厉害。我对门的邻居,院子里有个小湖,房子坐落在小湖出口的微型瀑布边上,让我羡慕不已。他向我抱怨:最近河狸成灾,让他一筹莫展。河狸号称自然工程师,所到之处要伐木筑坝拦河,以提高其活动区域的水位。当你拆毁它们修建的堤坝时,它们24小时内就能修复。其主要手段是用尖锐的牙齿啃断树根,使大树横向卧倒在河口。我这位邻居湖口的瀑布被河狸们看上,一旦大树被啃断,他的房子就不保。万般无奈,他只好用电子装置把那一地域围起来,河狸一接近就遭到轻度电击。这才算是保住了房子。但是,他绝不敢碰河狸一个手指头。我们到周围的自然保护区巡视,发现每个湖口河口,都有河狸工程的痕迹。

当然,道听途说以及从新闻里看到的故事就更多了。不久前附近的康州发现一只早已绝迹的山豹,邻镇则发现了久违的黑熊,波士顿市中心发现郊狼..动物难道在向人类发动反攻吗?

这些事情单独看都非常细琐,但加在一起就构成了个大趋势。我住在波士顿的边缘,但毕竟也属于都市化比较高的地区。最近几十年,美国的人口持续增长,城市扩张,甚至随着郊区化不断蚕食着自然。但是,你也能看到,自然同时也在向人类的聚居地进军。我毕竟来美国的时间比较短,特地问当地人的印象,他们的答复大体符合我的印象:动物越来越多。许多过去稀有的动物,已经不那么稀有了。

为什么会如此?以我的观察,还是人们的环保意识高了,慢慢学会了和自然相处。比如,初夏的一天我开车送孩子上学,在主干道上碰到一只大乌龟,有脸盆那么大。我刹闸降速,慢慢绕行。另一辆车则完全停下,紧急灯闪起,车主下来志愿指挥交通,护送乌龟安全过马路。小女又告诉我:这种乌龟也是珍贵动物,州里有法律,不仅不得伤害,而且不得收养。今年夏天,我们家院子里就来了好几只。女儿观察后得出结论:是来下蛋的。我再问当地人,对方说,如今乌龟大摇大摆地过马路,一般的车都会停下来。二三十年前则说不准。当然,这种对于动物的保护与热爱,也是从小培养的。12岁的女儿,在这方面像个小百科全书,无论我们看到什么动物,她几乎马上都能说出名字和有关知识。

人和动物的这种新关系,也正在影响着西方的城市理论。过去几十年所谓新都市主义兴起,主张城市的集约化发展,其简单的口号是:你如果热爱自然,就最好离自然远远的。大家在城市集中居住,卫星城用轮轨链接,最大限度地减小发展对自然的冲击。欧洲美国的都市化发展,也纷纷开始反郊区化,走上了集约化之路。但是,最近哈佛大学的规划系,则被相反的一派所占领。该派理论是,人热爱自然是天性。如果居民愿意走向自然的话,城市的建设和规划就应该顺应,发展出一套人居与自然浑然一体的模式。

两派如今正在剑拔弩张地斗争。真理在哪一方,一时难以分清。不过,人类行为的改变,确实会挑战一些城市发展的基本预设:人与自然,已经不像过去那样水火不相容了。

“陋习”如何成了文明

上海迎接“世博”,市政府要求市民戒除穿睡衣上街的“陋习”,免得家丑外扬,一时间让人们议论纷纷。

其实,所谓“陋习”,经常是由历史来界定,此一时彼一时也。久去不掉的“陋习”,往往扎根于当地人的生活生态中,自有其中的道理。对睡衣之争,我本来不想介入,但最近我家邻镇就有个“陋习”和“陋习”复兴的争论,颇有可观之处,我也就借此为睡衣的讨论助助兴吧。

争议发生在波士顿西郊一个叫康科德(Concord)的镇上。这是当地非常有名的富贵镇,中等房价在现在这种房地产崩溃的时代也在70万美元上下。富裕的镇,自然比较讲究,一切设施都弄得完美无缺,居民也是衣食足而知礼仪,日常行为一切都中规中矩,政府自可无为而治。

可是,就在这么一个高端的镇中,一位叫Brace的妇女仍然坚守着几十年前的“陋习”:在自家门口露天的地方晾衣服。美国人早就进入洗衣机、烘干机的时代,这种在家门口挂起“万国旗”,把从床上用品到内衣之类的私人领域向公众敞开的行为,实在是有碍观瞻、为人不齿。几十年前,在门口大晾衣服的还大有人在。不过那多是穷人。如今穷人也无此习惯。在这么一个著名的富裕地区如此做派,邻居自然纷纷抗议。只是这位Brace女士不甘示弱,她要到镇政府讨要晾衣权!

事实上,美国很少有地方有禁止户外晾衣服的法律,一切靠地方习惯的规范和私家条例的约束。比如,康科德的一些大型公寓楼就有楼规,禁止在凉台上晒衣物。一些开发商把这种规矩包括在房地产交易合同中,想想也合情合理。你搬进一个风景秀丽的高档公寓,如果一上凉台邻居的内裤就飞入眼内,如何消受得了?独门独户的房主,绝大多数也都遵守约定俗成的习惯,谁敢得罪一辈子要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邻居呢?

但是,近年来的能源危机和环保运动,则使“户外晒衣权”运动在美国悄然崛起。据统计,在一亿多户美国家庭中,有200多万户人家每周使用烘干机15次以上。家用能源中的10%~15%是烘干机所消耗的。如果省了烘干机,则不仅省了钱,而且对减缓地球暖化、保护环境也是贡献非凡。其实,许多美国人已经这样做了。他们能不用烘干机就不用。比如,他们喜欢在宽大的地下室中晾衣服。如果事后衣服还有些潮,再进烘干机几分钟就够了。但是,最先锋的人士则开始向户外发展,要当地立法支持居民的晾衣权。如果这种立法通过,则自定私法禁止晾衣的公寓也无法执行自己的规矩了。目前,在佛蒙特和缅因两州,晾衣权的立法都已经通过。在新罕布什尔州则没有通过。不过,最近该州支持此法案的议员又准备卷土重来。Brace则在本镇申请了晾衣准许权,锁定的是同样的目标。估计不久这一运动就会在麻省蔓延。只是前面三州地广人稀,很少有大公寓。波士顿地区高档公寓林立,满楼“万国旗”的景象怕是很难被人接受。

可见,“陋习”不“陋习”,是由历史所界定,并没有一成不变之规。中世纪欧洲人吃饭用手抓,王室也不例外。叉子刚使用时,用叉子吃饭还被耻笑,称为“叉子手”。本来西方人也在户外晾衣,烘干机出现后,买得起的就不晾了,晾就成了贫困的标志。现在大家全有烘干机,人们不必用不晾衣服来摆谱儿。于是前卫的人士开始掀起晾衣运动,户外晾衣成了文明的标志。我的邻居是位英国建筑师,就骄傲地告诉我们他从来都晾衣物。只是他家大得如同个公园,中间还有个小湖。他晾衣物,连我这个最近的邻居也从来看不见。

着衣其实也是如此。记得读研究生时,英国史课上有一些19世纪工人罢工的阅读材料。那时罢工属于闹事,不合法,经常被警察镇压。有张图是表现这一情景的,来自当时的报纸。我一看大吃一惊:怎么满街绅士在和警察打架?后来和教授讨论才知道,那时的罢工工人刻意把自己打扮得体面,以求让社会接受。结果,他们出来罢工,全部着西装,戴着高高的绅士帽,甚至还学着当时的上流社会提着把绅士伞。成千上万的人这么衣冠楚楚地出来,就是一个奇观了。当大家都学上流社会、都衣冠楚楚以后,上流社会就挂不住了,反而要以穿着随便来显示自己的不同。比如去年夏天我买房子,一位美国人就对附近的几个镇品头论足。她特别对一个学区很好的镇不以为然,称那里住的是暴发户,没有格调。她的一个例证是,那里的家庭主妇,甚至在节假日也喜欢盛装。而另一个有格调的镇,则越是有地位的人穿着越随便。

上海人的睡衣我见过,实在不觉得有什么不雅观。如果你不叫它睡衣而叫休闲服,是否就文明了呢?上海人的睡衣一般比较保守,把身体遮得挺严实,比起开胸露背的西方晚礼服庄重多了。只是穿起来凉快,很适合上海的气候。这难道一定要引起“友邦惊诧”吗?再看那些“友邦”中年轻人的牛仔裤,后腰越来越低,乃至一蹲下半个屁股就会露出来,里面的内裤看得清清楚楚。特别是“友邦”们的新一代越来越胖,大屁股下蹲,两只白白的肥臀奔涌而出,不堪入目。凭什么这能叫时装,上海的睡衣就叫“陋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