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现在通过与过去自我的对话,他已经尝试着开始打破面具,释放自己的真我,同时也不沉浸在“自己做错什么”的恐惧中了。虽然我认为,在如何面对压力、如何拓展自我方面,他还可以做得更好,但现在已经达到戚长海所希望的目标了。
是时候了,该结束了。
最后的那次谈话里,戚长海说他又尝试着和一个新的女孩开始恋情。那些为钱而找上门的朋友,已经被他毫不犹豫地甩开。他现在也正在拓展自己的新朋友圈。新的模式下,一切似乎都变得得心应手起来。
果然,一年后,我收到了戚长海的结婚请柬。
去,还是不去呢?我仔细地想了又想,拿起听筒,拨通了戚长海的电话……生命中总有一些分离
文/芦淼
在前来咨询的人里,suNNY是个很特殊的女孩:她只留了英文名。为了叙述的方便,文章中我称呼她叫“阳光”。
她给我印象很深,这是因为她最开始很不相信我。我不明白她的这种抗拒是从哪里来,于是就向她直言核对:我觉得你对来做咨询似乎并不是很情愿,是不是这样呢?
她终于把始终游移于咨询室里绿色植物上的视线移到我脸上,很坦白地告诉我:“是,因为你是男的。”
有些来访者会对咨询师的性别、年龄比较在意,但通常这类来访者都是咨询一些感情或是婚姻问题。因为涉及到很多情感隐私,他们会觉得在某种类型的咨询师面前能够放开自己,所以会有这种特殊的要求。
但是阳光不同。我记得她的登记表上写的问题是:无法和朋友维持一个良好的人际关系。我不清楚这类人际沟通方面的困扰,是如何同我的性别联系在一起。
我向她提出了这个问题,问她是否需要更换咨询师。她想了想,说不用,她相信一个咨询师和那些普通男人会不一样。
“那么你最大的困扰是什么呢?”简单地聊了几句,我把话题引向她来咨询的真正目的。
“最大的困扰啊?”阳光听到这个后一愣,可能是一时没想好什么是“最大的”。我换了种表达方式:“你觉得现在困扰你的问题里,最让你觉得不舒服的是什么?”
“我觉得我现在交不了朋友,我不知道他们都在嫌弃我什么。”她很快回答,“我的朋友们都交不久。刚认识时三天两头打电话约饭局,可渐渐就淡了。过个一年半载,就只剩下我约他们的份了。再过段时间,就只有每年春节时的过年短信了,就这样,他们还常常不回。我上次算过,我发了150条短信,有回音的只有27个。”她很是愤愤不平。
我说:“好,阳光,你希望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联系你?还是想学习如何和别人相处?”
阳光眨眨眼,问:“这两个有什么区别吗?不都是说我交朋友的事吗?”
我笑了,说:“这两个是有区别的。学习怎么和人相处,那是一种人际沟通技巧。我们可以有针对性地进行一些训练。如果你想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联系你,你可能就要讲讲你和朋友们相处的具体情况了。然后我们再一起来试着分析。”
接着,我们一起走进了她的世界:
“我对朋友很好,真的很好。我在公司做事,认识的人天南海北哪里的都有。
每次出差路过那些朋友家,我都会给他们带些礼物。平时没事也会给他们打电话问候。能见面的,就会时常约他们出来喝咖啡或下午茶。我对他们不可谓不好。
但是他们怎么对我的?开始还好,后来再打就都说忙。要不就嘴里说得好好的,事到临头突然变卦!”
“你刚才说的那个过年发150个短信的事情是怎样的?”我问。
“那天是大年三十,我一个人出去遛狗。因为春节要加班,所以不能回老家和母亲一起过年,心情就特差。我一边遛狗一边觉得伤心:没有人陪我过节。后来我就一边走一边发短信。我说自己只有一个人,不能回家,挺想朋友们的,希望大家来年好。你说,这不是挺好的祝福吗?后来那天晚上我哭了。看着手机,我哭得好伤心。我发了150条短信,短信费都要15元,可居然只有27条回信!
我不知道自己在他们心里算什么?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我说自己很伤心,可他们居然不理我……”
第一次咨询时间很快就结束了。50分钟的咨询,阳光讲了40分钟的故事。
临走时,她揉了揉有些红肿的眼睛,约了下次的时间。
接下来的几次咨询,阳光一直在讲她的故事。每次她都会讲满50分钟。可就算这样,我仍然会经常从她眼中看出迷茫。她的故事诉说得越来越有条理。我们曾经多次对她的故事进行讨论。她告诉我,最开始她对我怀有戒心,是因为她的那150个朋友大部分都是男性朋友,而这些男性朋友基本上都没回她的短信。
于是有一次咨询时我就问她:“阳光,这几次咨询过后,你觉得怎么样了?”
“我觉得挺好的。和你讲讲这些事,我觉得自己能平静不少。”她点点头说。
“那你觉得,你现在有能力独自面对这种情绪吗?”我问。
“什么?独自面对?”她的脸一下子变得刷白,嘴唇也开始轻轻地抖动。
“你要抛弃我吗?”她恍惚地问。
“不,我很愿意帮助你一起成长。”我告诉她。“只是我想要你体会一下,刚刚你的感觉是什么?”我问。
“感觉?”她重复了一遍我的话,说:“我觉得你要离开了。”
“离开对你意味着什么?”我问。
“我想,你不要我了……”她喃喃道。泪水,无声无息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是不是一种剜心的痛?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心上剥落?”我问。我拿了几张纸巾塞给她。她一边使劲点头,一边用纸巾不停地擦泪。很快,旁边的垃圾桶里就扔了半桶纸巾。
看她全无气力,我就侧坐在她身旁,默默地把纸巾递过去。
“很痛,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撕了下来。”她哽咽着说。
“想到什么的时候,你这种感觉最强烈?”我问。
她仿佛是由眼泪积成的,听到这句话,又开始哭,一边哭一边说:“一想到以后我们不再是朋友,我再也见不到你,我就好难过……”
“这种感觉让你想到了什么?为什么一听到离开,你就会想到是我不要你了呢?”我继续问。
这句话像打开了水库的阀门。她的故事伴随着泪水,喷涌而出:
阳光的童年很坎坷。她的父亲是工厂车间的一个小领导,常常在厂子工作加班至深夜。在别的孩子都拿父亲当马骑的时候,阳光只能一个人在家和自己玩。
一个周日的早上,父亲终于答应带她去公园玩。可临出门前接了个电话,然后就说要加班,匆匆出了门,临走前还特地叮嘱母亲要和阳光在家好好等他回来。
但是经不住阳光的不停哭闹,母亲最终还是把她带了出去。在一家大商场里,母亲和阳光偶然遇到了父亲。原本应该在厂子加班的父亲,正在亲密地陪着一个女人逛街。
阳光至今仍然记得那天晚上家里的争吵。从来不吵架的父母那天大打出手。
最后父亲夺门而出,把母亲和阳光扔在了冰冷的家里。
再后来,阳光的父母离婚了。从没有求过父亲的她摇摇晃晃地去抱住父亲的腿,但是父亲毫不留情地把她甩开,最终选择了离开。
第三者插足在当年是个大事。父亲很快被厂子调离了。或许是因为无法原谅吧,阳光再没去看过父亲。尽管母亲有时会和她提起,但是她从心里不能忘记当她伸手抱住父亲的腿时,他的冷漠。 。
后来上了大学,她找了个男朋友,男友很体贴,也很开朗,是公认的“阳光王子”,两人郎才女貌,度过了很快乐的一段时间。
但临毕业分配的时候,男友因为拿到了出国签证,要远渡重洋。两人在机场分别的时候,男友承诺到了国外很快就联系她也过去,还在她耳边不停地说:
“爱你,永远永远。”可就是这个永远,两个月后就被男友的分手电话所击破。
她没有再去联系过变心的男友,只是把精力投入到工作上。她交的朋友里,有男有女,只是她始终不能接受别人的离开或是放弃她。即使因为电话变更等原因,有的朋友暂时失去联系,她也会千方百计地重新联系回来。
“你觉得,你发消息的150个朋友里,会不会有人没收到你的短信?”听完她的故事,我问她。她点点头。
“那会不会有人因为他们的原因,不愿意和你联系了?”
她想了想,又点点头。
我看着她的眼睛,说:“阳光,当年你父亲和你男友离开你,是因为你做错了什么吗?”
她摇摇头。
“那么,你为什么要把不属于你的罪责归到自己身上呢?你对你的朋友们尽心尽意,能做的都做了。若是他们还不满意,还是决定疏远你,你又有什么办法呢?如果他们出于自己的原因不愿意和你联系,你是否愿意继续为他们来背负本就属于他们的过错呢?”我问。
看她陷入沉思,我也没有继续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来问我:“那我该怎么办?”
“你想怎么办?”我反问。
她想了想,没说话。
我知道,处理分离的情绪对于自我的成长是如此的重要,以至于它也格外困难。这不是一次两次咨询可以解决的。更多的是需要来访者自身对这个问题的不断反思。这个过程很残酷,因为它会涉及很多以前深藏于人们心中的情绪。这些情绪已经被给予了合理化的借口,变成了生活的一部分。就像一个发炎化脓的疮口,可能表面已经长好了,但是里面仍然存在很大的问题。现在阳光要做的工作,就是要用锋利的刀子,把已经封口的伤口重新割开,切掉腐烂的部分。揭开伤疤,让疮口血淋淋地再次暴露出来,这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毅力。
阳光的朋友很多,但是交情都很浅,而且在与朋友的交往互动中,也是她采取的主动。向对方送礼物或是约对方出去吃饭,一方面是因为她对朋友的珍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始终担心别人会不愿意和她做朋友。这同她在内心深处时刻提醒自己“离开就意味着抛弃”有关。
这次咨询以前阳光所讲的故事,只是她理智上为疮口找的合理化的借口。她并没有真正触及内心最深处的痛苦,这就是为什么当她以为连咨询师也要离她而去时,她会觉得又被人抛弃。但是正是借着这种痛苦,阳光才能正视她内心最深处那始终未曾愈合的疮口。
此后的咨询进行了几次,最后一次她离开时,告诉我说她更新了自己的通讯录。她打电话给了那27个朋友,感谢他们对自己的支持。同时她还联系了剩下的那一百多个人,告诉他们,自己很高兴能和他们做朋友,有时间的话,希望大家能出来聚聚。那久未联系的,她就把他们从通讯录上勾掉了。
此后很久没阳光的消息,“十一”前我忽然接到她的电话,说是很久没联系了,打电话问候一下,还约我出来喝咖啡。我告诉她说,很感谢她的好意,但是很抱歉,我不会和她出去喝咖啡。这是我的职业道德。
她沉吟了半晌,笑着问:“我们不是朋友吗?”
“我很愿意帮你,尽我一个咨询师的所能。”我没有直接回答她。
她大笑。从她的笑声里,我听到了很阳光的声音。
恰似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