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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少有人走的路(1)

在音乐中释放心灵

口述/高天采访/飘飘

这年7月,北京最热的一天,我到达诊所的时候,常露已站在门口等我。她身着一袭米色的套裙,头发用大卡子一丝不苟地夹在脑后,肩挎着一个咖啡色的小皮包,看起来和街头随处可见的青年女子没有任何不同,只是她的目光,在和我的目光相碰时有一些躲闪,那种别样的忧郁,泄露出她的心事。

常露自述:

我的童年是在东北的一个小城度过的。我出生没多久,父亲和母亲就离婚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们离婚的原因,关于父亲的事,母亲从来只字不提。但是长大了以后,我能猜到父亲可能是为了另一个女人离开母亲的,因为母亲每每看到那些打扮时髦举止轻浮的女孩子,都是一脸鄙夷的神情。

母亲和我相依为命,她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对我管教非常严,我一直都很畏惧她。9岁那年,我读小学三年级,数学老师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因为我是数学课代表,所以和他的接触就比别的同学多一些,他总是说他喜欢我,然后对我做一些事情……我不想提这些,总之就是我们现在说的“性骚扰”吧。那时候我真的什么都不懂啊,总觉得老师这样做是喜欢我,不敢有拒绝和反抗。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很多次,后来被人发现了,那个老师被判了刑。

我的母亲知道这件事后非常伤心,她整整一个星期不吃不喝,常常一动不动地看着我,那种目光就像要把我杀了似的。她一遍又一遍地说:“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不要脸的女儿啊,真是自己抽了自己一大嘴巴。”那时候我真的太小了,听见母亲这么说,而且还有一个人因为我坐了牢,就觉得自己一定是天底下最坏的人了,非常非常自卑和无助,再也不敢和异性说话,母亲从此也对我非常冷漠,甚至有一种仇视。

我母亲是北京人,我姥姥去世后,留给她一套房子,这样在我12岁的时候,母亲带着我来了北京。换了一个环境以后,我放松了不少,但母亲似乎一直不肯放过我。有时候看我心情不错,她就会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你还笑!笑什么笑?

你哭的日子在后头呢!”所以我虽然离开了那个带给我噩梦的地方,但因为母亲的一再提起,我一直无法摆脱童年的阴影。在我心底,母亲慢慢变成了那个噩梦的化身,让我觉得恶心、憎恨又没有力量反抗。那样的日子,真的是每一天都生活在地狱里,暗无天日,备受煎熬。我没有任何朋友,也没有尝试过去和人交往,因为我认为不会有人看得起我,所有人都有可能伤害我,我将自己封闭得严严实实,像一只密不透风的茧。

就这样,我孤独地从初中到高中到大学再到工作,一转眼就成了大龄青年。

童年发生的那些事像魔咒一样纠缠着我和母亲,我不敢和异性交往,而母亲什么时候想起来就骂我一顿。那种刻薄的话真不像是一位母亲对女儿说的。我每天都会早早地出门,下班回到家就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出来,避免和她有正面的接触。我知道我们办公室的人都觉得我脾气挺古怪的,说实话我也很讨厌自己。

今年年初,我们办公室新来了一个男孩子,是河北人,他说他喜欢我,对我特别好,我第一次体会到异性带来的那种微妙又甜蜜的感觉,但我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童年往事时刻威胁着我,但是我不忍心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一份真情从身边溜走,我已经29岁了,难道还要这样孤独而痛苦地去过一辈子吗?后来母亲知道了这件事,她劈头就骂:“你还想结婚?你这样不干净的女孩子,没有一个男人会要你!”当时我气得浑身发抖,真想冲上去掐死她!从那以后,我经常有掐死母亲的念头,有时候夜里睡不着,便走到她的房间里,看着她熟睡的脸,有好几次我的手都已经碰到她的脖子上了,可我毕竟还没有疯,知道这是我相依为命的母亲,她曾经很疼爱我,一心希望我出人头地为她争口气,那些事毁了我,也毁了她,我们都是受害者。我好怕自己有一天真的疯了,那时候我就没法控制自己会干出什么事来,我真的感觉自己快疯了…… 常露的故事沉重而压抑,和许多在童年时期受过精神创伤的人一样,她始终没能走出往事的阴影。我想此刻最重要的,是让她能将往事带来的痛苦和对母亲的愤怒发泄出来。

第一次治疗,我选用了一组舒缓忧伤的音乐,在对常露进行催眠后(人在被催眠时,对音乐的感受性会大大增强,并容易在音乐的刺激下产生丰富的视觉联想),她很快进人了状态——

我走在小路上,一边是湖水一边是森林,我看见了一只洁白的鸽子在自由自在地飞翔。真美啊,我很高兴,我也飞起来了,但前面却是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我很害怕,想挣扎,心口发紧,觉得心里有一个疙瘩,太难受了,我想哭……

此时常露失声痛哭,哭得很伤心,等她哭完了,我问她:“那个疙瘩还在吗?”

还在,我觉得它就是我的敌人,它在我就过不了好日子,我要杀了它,它就是我母亲。我恨她,可我摆脱不了她,只能承受。我怎么办呢?没有人来帮我,它像一块大石头压在我身上,我动不了,快喘不过气来了。高老师,你帮我搬走吧,求求你……

对于这种请求,通常我只会说:“你自己想办法搬搬看,来,从音乐中去寻找力量。”因为如果我帮了她,可能她的心情暂时会好一些,但起不了治疗的作用。此时我换上了优美恬静的音乐。

我好受了一些,我又看见了鸽子。我问常露:“你想不想过去摸摸它呀?”我想,可是我过不去,它在阳光下,不属于我,属于我的只有黑暗,它像一个无尽的深渊……

由于此时治疗已近尾声,我不想让常露在这种难受的状态下结束,于是我说:“你想象一下,音乐像一只小船,它将你托了出来,带到鸽子飞翔的地方去。”

我出来了,我向鸽子走去,它真关啊,它的小脑袋依偎着我,好乖…… 治疗结束以后,常露说她心里痛快多了。一周以后,第二次治疗,我选用了一组情绪起伏较大的音乐。这一次常露的想象和上一次有了一些不同,充分显示了她对母亲爱恨交织的矛盾心态:

我站在高山上,下面是空旷的丘陵和平原,一棵树都没有,我很害怕,心口发紧,像藏着一座火山,要是能爆发出来就好了……我想怒吼想奔跑……我看见了母亲,她掉在一个深深的峡谷里面,看起来很渺小很可怜,我不忍心伤害她,可是谁都能伤害我,我恨她,但是我又爱她,因为她是我母亲……(此时常露大哭)我想去救她,我不能失去她,因为那样我就没有亲人了,我恨她,我怕她,我特别需要人爱我,谁也不爱我…… 在进行第三次治疗之前,常露说她这一星期心情似乎比以前更糟了,看谁都不顺眼,总想发火。我告诉她,这是因为以前她总是压抑着自己,现在通过想象和回忆,心底的痛苦和愤怒又全都被勾起来了——心理治疗进行到一定阶段时就会出现这种现象。

在陆续又经过了几次治疗以后,常露压抑的情绪逐渐得到了释放,心情随之变得轻松,和母亲的关系也缓和了下来。她说:“唉,反正她也是个老人了,犯不着去计较,她说什么我就当听不见好了。”这时候我尝试着想让常露去直面童年的创伤,接下来的治疗中,在对她进行催眠以后,伴随着音乐,我开始引导她:“你现在走在一条小路上,这是一条通往童年的路,你现在九岁……”

我看见了白杨树,还有明亮的阳光,晃得人眼疼,我感到紧张,我慢腾腾地走着,希望这条路永远走不完,我看见了学校,我很紧张,我还看到了同学们,我不想再看到这些了,我心里堵得慌,我恶心,受不了,我想逃跑,受不了了,不能想了,不能想了……(此时常露从催眠状态中自动清醒,想象中断。) 常露对童年的那段经历本能地抗拒,此后我又做了几次引导,但每次回忆到学校,她就不肯进行下去。于是在她清醒的状态下,我对她说:“你一定要敢于面对童年的那段经历,要相信那不是你的错,你用别人的罪恶来折磨自己,想折磨到什么时候?也许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听你倾诉的人,你不要错过这个机会,你讲出来,把这些记忆交给我,然后开始你今后的人生。”在我的一再鼓励下,常露开始了回忆——

常露自述:

那个数学老师,他的老婆在乡下,所以他是一个人住在学校的单身宿舍里,他总是以各种理由,比如要给我讲解数学题、让我送作业本或者是向我了解其他同学的情况等等,将我叫到他的宿舍里……他脱掉我的衣服,亲我,摸我,一边摸一边对我说:“你们班那么多学生,老师最喜欢你了,你别怕,你还小,还没有发育,老师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他还脱掉他的衣服,教我怎样摸他,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异性的身体,觉得非常恐惧和恶心,从那以后直至今日,我什么时候想起异性的身体都觉得恶心极了…… 那时候不像现在很多性方面的知识通过电影和电视剧就可以了解、学校里还有专门的课程,我母亲又特别传统,从来没有和我提过这方面的事情,所以我不知道那个人的行为对我意味着什么,虽然心里隐隐约约有些知道这样是不好的,但我不知道可以告诉谁,同学、老师、母亲,都没办法讲,我怕得要死,每次那个人说:“你到我宿舍来一下。”我就怕得浑身发冷,又不敢不去,那时候太小了,总觉得老师是权威,是不可反抗的。

后来有一次,在那个人的宿舍里,他忘了关门,结果被一位来串门的老师撞见了。事情闹得很大,那个人被抓去坐了牢,他老婆跑到学校里骂我:“这么小就知道勾引男人。”我想那时候可能很多人都这么认为的吧,同学不理我了,老师们嘴上不说,但那种目光让人受不了。想想也是,如果自己的母亲都不能理解你保护你,又怎能奢求别人呢?白天,我不敢哭,晚上,我就蜷缩在被窝里哭,又怕母亲听见了会骂,就咬着嘴唇,第二天早晨,我的眼睛像两个烂桃子,嘴唇下面一道红印子……

现在想想都觉得奇怪,那些日子,一天一天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呢?太恐怖了。记得那时候我常常做的一件事情是将一条丝巾缠在脖子上,然后抓住丝巾的两头用力勒,能体会到贴近死亡的快感……

回忆是如此的令人不堪承受,但常露在讲述的过程里却越来越从容自如,我至今还记得她讲完后如释重负的笑容,那是真正的“笑靥如花”。她笑着说:

“多少年了,这些事情被我拼命地压在心底,我使尽浑身力气,不让它抬头,不让它和我面对面,结果搞得自己身心俱疲面目全非,现在我终于将它吐出来了,太轻松了,太舒服了!”

在之后的一次治疗中,我选用了一组明朗、昂扬、坚定的音乐,来强化常露的积极情绪体验,把她的自我感觉推到最佳状态,这就是心理学中所谓的“高峰体验”——

快下雨了,电闪雷鸣,快下雨了,我真痛快,快下吧,我站在平原上,让大雨将我冲了个透,哈哈……(此时常露开始笑,非常开心)雨停了,天空真透明,让人心旷神怡,鲜花开了,我又看见了鸽子,它站在沾满雨水的草地上,歪着头看我,我不想做鸽子,我是大狮子,我心口的疙瘩还在,我一爪子将它撕了下来,咬碎了,吞到肚里去了,它们全变成了小蚂蚁,我一脚就能把它们踩死。

(常露又笑了)我看见母亲了,她满头白头发,母亲也可怜,我不怕她了,不恨她了,我原谅她吧。我是兽中之王,我是善良的大狮子,我不怕了…… 这次治疗结束后,常露向我道别:“高老师,谢谢你,我想以后我不会来找你了,我们可能再也见不着面了,送我几句话吧,行吗?”我想了想,告诉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每个人的过去里都有不堪回首的部分:失败、伤害、痛苦,甚至肮脏、屈辱……我们可能没办法也没必要将它们遗忘,但我们可以对它们——释然。学会和自己和解,学会接纳自己,学会欣赏自己——这是人生最为重要的功课。”

今年的除夕之夜,我接到常露打来的拜年电话,她说她在河北,在那个喜欢她的男孩家里——“幸福来得这样不容易,这样迟,我要把它牢牢抓住,再不放手了!”话筒里,传来了常露开心的笑声和此起彼伏的鞭炮声。

冲破心灵之茧很奇怪,第一次见到左岸,我不知怎么突然想到了法国小说《红与黑》里的男主人公于连。也许在我的想象中,于连长得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的——皮肤白皙,十指修长,一头稀疏而发黄的头发软软地贴在头顶上,身材高挑,背微驼,目光像怕见人的小野鹿,温顺,又时不时掠过一丝惶恐和惊惧。而事实上,左岸的经历和于连竟无相同之处,相同的,是他们都有那种在男人身上很少见的阴柔的气质吧?

左岸自述:

如果,这次不是因为我和女朋友之间的事情,我可能没有勇气坐在这里。

我和我女朋友交往有一年多,像我们这个年龄,二十五六岁的,很多都有过性方面的经历了,我从来没有过,似乎也没有那个幻想,总觉得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做那种事情,挺可笑挺下贱的,和动物没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