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老庄意境与现代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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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游于方外无生死(6)

这个道理虽然只是真理的一个方面,但却不可缺少。缺少了这个方面,人们的认识就会陷入片面,就会陷入僵化,就会认为荣就只是荣,而辱就只是辱,贵就只是贵,而贱就只是贱,就会失去分析事物现实,预见事物发展的能力;有了这个方面,人们的认识才能臻于完善,才能既看到事物的现在,又看到事物的未来,才能既考虑如何对待现实,又考虑如何迎接未来,才能身立当世而神越春秋,见世人所不见,补前人之不足。这正是庄子的伟大所在。

其二,就基本观点而言。

就基本观点而言,我们之所以说庄子偏颇,是因为他在看待生死的时候,只从宏观上着眼,不从微观上着眼,只讲事物的一个方面,不讲事物的另一个方面,得出了许多与常识相反的观点。

从宇宙演化的过程来看,原本没有某某人,某某人是在某个特定的时间和地点出生的;不但没有某某人,而且没有人类的存在,人类也是在某个特定的时间、在特定的地球上出现的;不但没有人类,而且没有的生命,生命也是在某个特定的时间、在特定的地球上出现的;不但没有生命,而且没有产生生命的地球,地球也是在特定的时间、在特定的太阳系出现的,如此等等。按照星云假说(自然还有其他宇宙起源假说,不过对于之后产生的地球及其上面的生命和人类来说,这无关紧要),宇宙原本,天地无分,一片混沌,后来发展变化到了一定时候才产生了地球;地球之上,原无生命,后来发展变化到了—定时候才产生了生命;有生之初,原无人类,后来发展变化到了一定时候才产生了人类;人类之内,原无某人,后来发展变化到了一定时候才产生了某人。某人在人类发展的历史上并不是永存的,不过百年或一百多年他就会回归无有,从人群中消失;人类是不是能够永存,不敢妄言,也许人的智能发展会超过地球毁灭的速度,在地球毁灭之前开辟出新的生存场所,从而繁衍下去,这尚不好说,不过地球终将毁灭,这是无疑的。综观宇宙发展的长河,某某人的生死确属宇宙某个“细胞”在发展演变过程中的一次瞬间的转换,这个瞬间甚至短到了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从这样的角度看生死,生死的区别也就没有什么意义可言了。

这样看待人的生死可能会引发种种联想,可能会引出种种人生观,但无论如何,都不能否认它深邃、洞彻,是一种真知灼见,不能否认它是人类智慧的一次飞跃,不能否认它道出了常人所不知、常人之难见,不能否认它对人类智慧的发展具有永久的启明作用,发人之蒙,展人心胸。因为常人总是将自己的眼光局限在人世之内,甚至局限在出生者或死亡者当事人身上,看不清生死的来龙去脉;因为常人总是将生死视为天大之事,耿耿于怀,不得从生死的惊悸中解脱出来。

但是从某个个人的生命历程来看确不是如此。作为一个人,生是他生命的开始,死是他生命的终结,生是由无变有,死是由有变无,出生与入死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事情。再从时间上看,如果此人活了八十年,以一天为单位来计算,那将是一个漫漫长路,难以用白驹过隙来比喻。从这样的角度看生死,生死又是另一种景象,二者既不同一,又难忽略不计。庄子只强调它们在宏观上的同一而忽视它们在微观上的对立,不能不说失之于偏颇。

立足于大道与万物之间关系的基本观点,庄子将大道视为真实的存在,将生死视为虚幻的梦境,认为它们与无有是一体,这揭示了生命本质的一个方面,而又掩盖了生命本质的另一个方面。

生命的本质是什么?这实在是一个十分复杂的问题,复杂到现代科学还难以对它作出完全精确的概括。虽然如此,我们还是可以对它进行不十分准确的描述。简单一些,可以这样说,生命是物质发展过程中出现的一种特殊现象。这种现象表明,当一些物质与另一些物质结合在一起的时候,这些物质的结合体便具有了自我新陈代谢、自我发育、自我繁殖、自我遗传和变异的综合性功能。物质是生命的载体,这些综合功能便是生命的标志,生命的象征。由此我们可以说,生命是由不可分割的两个方面构成的:一是特有的物质结合体;二是这种物质结合体的综合功能。

特有的物质和特有的功能,这是构成生命的本质所在,对于生命而言,两个方面缺一不可,地位等同。

虽然如此,但从不同的角度看,二者又各有长短。比如就二者的主从关系而言,物质是主体,功能是属性,在失去功能的情况下,构成生命的物质结合体仍有继续存在的可能性,即使这种结合体解体了,构成这种结合体的物质原素还存在,而且会永恒存在,而在失去物质的情况下,功能则一时一刻都不能存在。从这样的角度看,物质实体是主要的,功能属性是从属的。又如就二者表现生命活力的作用而言,物质是生命存在的必要条件而不是充分条件,没有它便不会有生命,而有了它也不一定有生命,功能则既是必要条件又是充分条件,没有它便不会有生命,而有了它就一定有生命,所以说功能是生命的灵魂,而物质是生命的载体。从这样的角度看,功能是生命的代表,物质只是生命存在的保证。有鉴于此,功能几乎成了生命的同义语,它存在,人们就说这个生物活着,它消失,人们就说这个生物死了。

庄子不是生物学家,不过他的生死之说却涉及到生命本质的问题。他所说的道,与我们上面所说的物质主体具有近似的意义,正因为如此,所以庄子曾以无生之前原本就存在的气比喻它;他所说的生死,与我们上面所说的功能的展示和功能的消失具有近似的意义,正因为如此,所以庄子将生视为道在自身演变过程中的一种展示,将死视为道在自身演变过程中的回归。

庄子在对生命本质的认定中,特别注重作为主体的道,认为它是永叵的,是生命的实质;比较轻视作为属性的生死,认为它们是道在一瞬间的变换,是生命的现象。这种见解在中国古代是一种挑战。

先秦时期,人们大都认为生命是灵魂与肉体结合的产物,而灵魂是可以脱离肉体独立存在的,当它居住在一个人的肉体中时,这个人就活着,当它脱离开一个人的肉体时,这个人就死了。这个人死了,他的肉体将要解体,化为无有,但灵魂却依然存在,而且可以另与其他肉体组合成新的生命,以另外一个人的形象展现自己。也就是说,物质性的肉体是暂存的,精神性的灵魂是永存的;生命的本质不是物质性的肉体,而是精神性的灵魂。庄子突破了这种观念,或者说,他将这种观念颠倒了过来,以无知的自然存在物为生命的实质,以无知的自然存在物在某一瞬间显现的功能为生命的现象,而且讲出了一大套难以辩驳的道理,对消除灵魂不死的观念具有难以磨灭的意义。

虽然如此,认为人生是虚幻的,将它与梦相提并论,是不科学的。它否认了生命本质的另一方面,否认了生命是特有物质的特有功能的展现。庄子之所以得出人生虚幻的结论,与他的推理方式有一定的关系。

在他看来,人生是短暂的,在大道流变的过程中只是一瞬,一瞬过后一切皆无;既然一瞬过后一切皆无,那么这一瞬的存在便是虚幻的。在这里,庄子犯了一个逻辑错误,那就是将短暂的当做是虚幻的,偷换了概念。应该说,短暂的与虚幻的是两个不同的概念。虚幻是一种不真实的存在,不管时间长短,它都是不真实的,并不能因为存在的时间长就变成了真实的;真实的存在虽然总是受到时间的限制,在时限之外将化为无有,但却不能说在时限之内它的存在是不真实的,哪怕它的时限短到一瞬,也不能说在那一瞬它的存在是虚幻的。

其三,就人生导向而言。

庄子的生死之说会引出什么样的人生观?这是以往学界讨论较多的问题。不少学者认为,庄子以人生为虚幻,会引出人生虚无主义,引导人们昏昏庸庸地过日子,甚至引人颓废奢靡,腐化堕落。我们说,这是有可能的。不过只是可能而已,而不是必然。因为这种结果已经超出了庄学的范围,是人们从庄学中引申出来的。而庄学自身像是水,它有多种功用,可以供人饮用以维持生命,可以供人洗涤以清除污垢,可以用来灌溉以润泽万物,可以淹没大地而造成灾害。究竟会产生什么后果,那要看环境和人们自己的素质,要看人们有没有能力驾驭它,利用它。然而,不管人们如何驾驭和利用它,那只是人们自己的事情,不能把账算到水的身上。而庄学自身告诉人们的不外乎是:人生是短暂的,甚至可以说是虚幻的,眨眼就过;造就人生而恒久存在的是道;道是一种没有意识的自然存在物,它自然而然地造就人生,又自然而然地毁灭人生;人在道的自然造化面前是无法背谬的,最明智的办法是生死随其自然。人们如何引申和利用这种学说,那是人们自己的事情,既可以因为时光短暂而游戏人生,吃喝玩乐,行尸走肉,又可以因为时光短暂而珍惜人生,勤于事业,留益后世。不过庄子自己却没有沿着上面的两种思路走,他做生死之辨的宗旨是体悟大道,将生死归于自然变化,以此来化解人们对人生的愁苦,平息人们对死亡的恐惧,使人们在危殆的处境中保持内心的安宁,坦然自在地生活。从这个角度看,这种学说虽然具有消极的一面,但在无奈的乱世却不失为一剂良药。

进一步说,这种学说不仅在无奈的乱世有开人心胸的功用,就在一般的日常生活中也有指导意义。我们经常看到这样一种情况:一些人老往医院跑,今天这里不舒服,明天那里不舒服,今天检查了这里,明天又要检查那里,老是以为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几年、十几年过去了,没有发现什么大病,数也数不清的大好时光耗费在了医院的长凳上且不说,将自己的精神完全埋在了临近死亡的恐惧之中,不能不说是莫大的悲哀。之所以会出现这种心理,原因之一就是将生命看得太重了,将死亡看得太可怕了。过分珍惜自己的生命,反而浪费了自己宝贵的生命;过分恐惧死亡,反而时时伴随着死亡的威胁。要想从这个怪圈里跳出来,了解一下庄子的生死之说倒不失为一种良方。按照庄子的学说,一切顺其自然,活一天就做一天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做工的努力做自己的工,经商的精心处理好自己的业务,科研人员要利用这一天的时间推进一天的研究进程,学校教师要利用这一天的时间向学生传授一天能够传授的知识。做到了这一点还有什么遗憾呢?到了人生的终点便让它终止好了,该做的都已经做了,该去的时候就自然而然地让它去。这样生活大概要充实得多,坦然得多,对个人的人生有益得多。当然,如果能树立一心为公的人生观,利用短暂的人生为人民创造宏伟大业,造福人类,那将是一种更高的境界,不过却不是一般人都能做到的。

三、列子名下的生死格言

列子,战国时代的传奇人物。据说他能乘风而行,身体飘于空中,轻虚飘渺,无比微妙,一飘就是十有五天。飘游够了,而后才回家,那个自在劲儿,令人羡慕不已。

不过这个传奇人物是不是真实存在,倒是一个颇有争议的问题。有人说是虚构,有人说是实有,有人说是在实有的基础上加上了演义,时至今日也很难断定。可以断定的是,中国古代确实有过一部名为《列子》的典籍。

中国古代有两部以寓言形式表述奇妙哲理的典籍,一部是上面引述过的《庄子》,另—部便是《列子》。《庄子》中的一部分文章是战国时代大哲学家庄子的作品,另一部分是庄子后学的作品,是对庄子奇妙哲理的进一步发挥和阐述。《列子》是何人何时的作品?

学界大有异议。不过,庄子在自己的作品中提到过列子,并以他为主人公编写了几则寓言,可见,庄子之前或与庄子同时,有过一个具有奇妙思想、名为列子的人,这是很有可能的。《庄子》一书中有些寓言与《列子》中的一些寓言大体相同,也给人以《庄子》抄于《列子》的感觉。说《列子》基本上是战国时期的作品,表述着老庄一类的思想,大概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生死”是古人经常考虑的一个问题。

一个人原先并不存在,后来出生了,他从哪里来的?

一个人活在世上,有说有笑,生龙活虎,有一天突然闭上了眼睛,说是死了。不但不说不笑无知无神,连身体都会慢慢腐烂消散,再也不会出现在人间,他到哪里去了?

来到人世,人们称之为喜;离开人世,人们称之为悲。有没有可能来而不往,永住人世?

有人说,自古人生皆有死。果真如此的话,人生之时当如何?

人遇死时当如何?

列子在这一系列问题上发表了惊人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