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老庄意境与现代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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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游于方外无生死(7)

1.天出其精地出其形

列子认为,人是宇宙演化的产物。宇宙原先什么也没有,后来有了气,由气渐渐产生出了天地。所以天地是由气变来的。虽然天地都是由气变来的,但是有清浊轻重的不同。天是清轻之气组成的,地是重浊之气组成的,由此构成了性能对立的两种东西。这两种东西的精华合和交融产生出来了万物。万物之中最灵敏的东西便是人。人之所以在万物之中最为灵敏,是因为他从天那里得到了最为精华的东西,这就是精神。天出精神,地出形体,二者融合在一起,就成了人。人既然是由精神和形体融合而成的,所以当二者分离的时候,人也就活不成了。人死之后不是还保持着人的整体结构到了其他什么地方,而是一分为二:精神属于天上的东西,它轻扬飘散,回归于天;形体属于地下的东西,它沉人土中,回归于地。正因为精神和形体都回归了各自的家,所以人死后称为“鬼”。“鬼”就是“归”的意思。

列子说,这是黄帝传授下来的知识。他在《天瑞篇》中说,《黄帝书》中记载着黄帝的一段谈话,说:

形体运动不产生形体,而产生影子;声音传播不产生声音,而产生回响;无形的东西运动不产生无形的东西,而产生有形的东西;有形的东西运动的结果不能永远保持有形,一定会变成无形的东西。按照这样的法则推下去,那天地不是也会终了吗?我看它们与我一样,也是会终了的。

“终了”是否会有完结呢?那我可就不知道了。宇宙的大道是没有尽头的,由一无所有的状态产生出天地万物来,又让天地万物顺着这条大道走向一无所有。来来去去,说不清到底是从哪里开始的,也说不清到底哪里是个终止。所以只能说有生命的东西会回归为无生命的东西,有形的东西会回归为无形的东西。无生命的东西不是原来就是无生命的,无形的东西不是原来就是无形的。有生命的东西,按照法则,那是必定会终结的,要终结的东西是不得不终结的,就像有生命的东西不得不呈现出生命一样。想要永久保有生命,避免生命的终结,那是不懂得宇宙法则。

精神是什么?是天上的东西。形体是什么?是地下的东西。天上的东西都是清轻型的,可以飘散;地下的东西都是重浊型的,易于凝聚。精神和形体融合在一起,则成为人;精神与形体分离开来,则成为鬼。为什么叫做“鬼”?因为精神与形体分离开来,前者回归于天,后者回归于地,各自都回了自己原本的家。回了家就是归了家,所以人们称之为“归”。“归”就是“鬼”。

精神入了它老家的门,形体归了它原本的根,“我”还依靠什么东西存在呢?

这个故事主要是说人的最后归宿是死亡。死亡是正常的,不可避免的。在这个主题之下言及了三个具体问题:

其一是说向相反方面回归是一切事物的普遍法则。人生在世,有形有声,最后必然回归于无形无声,所以死是必然的。

其二是说,上天赋予精神,大地赋予形体,由此才有了人。

人死之后,精神归天,形体归地,各自回归,无可悲怜,无可畏惧。

其三是说,精神归天,形体归地,作为生命主体的“我”也就什么也不存在了。既不存在游于天地之间的鬼,也无须挂牵“我”死之后的苦乐。

先秦时期管子学派有一种类似的说法,认为宇宙是由气组成的。气中有特别精微的部分,叫做精气。精气在下产生五谷,在上产生列星,流于天地之间叫做鬼神,藏在人的胸中造就圣人。人的生命是精气与形体结合的产物,天出其精,地出其形,合此以为人。精气与形体和谐,人就能生存;不和谐,人就不能生存。

这种说法回答了有关生命的三个问题。其一是人从哪里来的?认为他是由宇宙中的气变化而来的。其二是人是由何物构成的?认为他是由天地的成分构成的,天出其精,地出其形,合此以为人。其三是人为什么有智慧?认为人接受了天的精气,精气是带有灵性的气,对外物的刺激会产生快速的反应,所以说它流于天地之间叫做鬼神,藏在人的胸中造就圣人。人得到了精气,所以有智慧。

列子在有关人生的问题上与管子学派的观点基本上是一致的,他的独特之处在于有关人死的观点。

应当说有关人死的问题比有关人生的问题更难解决,因为活着的人虽然很难说出自己出生之前是什么样的,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但也正因为这样,所以人有权力说人是由其他东西演化来的,生前没有知觉,这起码可以拿自己的亲身体验来说明,因为人都是从那里过来的。人死则不然,因为活着的人谁都没有死的经验,而死了的人却永也不可能出来谈自己的经验。列子跳出了经验的方式,采用了人类思维的最高形式,以逻辑论证的方式作出了推断,并得出了人死为归、回归无有的结论。这是其高人一筹的地方。

从现代科学的高度来看,应当说列子的观点在宏观方面、在大的趋势上含有相当大的合理成分。其一,人的确是由其他东西演化而来的,不过不是直接由气演化而来的,他虽然具有精神和形体,但却不是直接由精神和形体组合成的,而是由好多物质原素结合在—起,经过无数的中间环节演化来的。其二,人的智慧也的确是物质对外界刺激的一种反应,说到最最基本的原理,正像一块石头在受到敲打时会发出声响一样,不过它不是精气对外界刺激的反应,而是人的大脑对外界刺激的反应。大脑不是一般的物质,它是物质发展的高级形式,它的反应也不像一般物质那样死板、单一,而具有很大的能动眭。其三,人死之后的确什么也没有了,构成人的各种物质成分都分解开来,回归于天地之中,不过不像列子说的那样,形体回归大地而精神回归于天,因为精神只是大脑的一种功能,大脑一旦停止运动,精神便立刻消失了,正像人的口舌一旦无法运动,说话的功能便立刻消失一样。

列子对生死的认识本来不属于科学探测的范畴,仅仅是一位哲人头脑的思考,因此越是具体便越是远离实际。不过他能在宏观上和大的趋势上与科学结论相吻合,那也就不隗为圣哲的称号了。

在“天出其精,地出其形”这一基本观点的基础上,列子还认为,人的精神与形体在生命中的地位是不同的,精神是主宰,形体是随从。于是,他在《汤问篇》中讲了一个“扁鹊换心”的故事。故事说:

春秋战国时期,鲁公扈和赵齐婴两人生了病,一同去找名医扁鹊治疗。扁鹊没用多久就给他们治好了,二人非常感谢。扁鹊说:“不用谢,这是一点小病,它是由外物侵入内脏引起的,只要服几副药也就好了,比较好治。现在你们二人身上有一种大病,是由内脏自身的不足引起的,如果不治,会随着身体的生长而发展,发展到一定的程度,想治也就不能洽了。现在还来得及,我为你们根除了它怎么样?”

二人都说:“你先说说症状,之后再说治不治。”

扁鹊对鲁公扈说:“你呀,志向高远而底气不足,因此善于谋虑而少于决断。他呢,志向不远而底气十足,因此缺乏谋虑而伤于专断。这样下去,你们二人不但都干不得大事业,而且会在大事面前断送性命。我把你二人的心换一下,志向与底气就协调一致了,对你们二人都有好处。”

二人听这么一说,异口同声地说:“治!治!”

于是扁鹊用麻醉酒把他们迷昏过去,让他们三天三夜不省人事。剖开他们的胸脯,掏出他们的心脏,交换之后又缝合起来。

完事之后,给他们吃下一粒神药。没过一会儿工夫,二人恢复如初,像是睡了一觉,精神十足,千恩万谢之后便各自回了家。

当鲁扈公拖着赵齐婴的身躯回到自己的家时,他的妻子不认识他,硬是不让他进家门。当赵齐婴拖着鲁扈公的身躯回到自己的家时,他的妻子也不认识他,也不让他进家门。于是两家都闹起了纠纷,一直闹得打起了官司,来到了大堂上。最后还是扁鹊讲明了治病的原委,这场官司才算了结。

这个故事说明了两个问题:其一是,人虽然由精神与形体合和而成,但是精神是主宰,形体随从精神而行,受精神的支配。

一个人,如果精神发生了变化,形体将要作出相应的反应。其二是,人的精神是人体器官“心”的功能,随着心的移植而转换。

应该说,列子的这种认识具有局限性。它表现在两个方面:

一是在精神与形体的关系中,忽视了形体对精神的重要作用;二是在探究精神的物质载体时,误将心脏作为载体。

关于精神与形体的关系,如果要全面讲的话,应该说,形体是精神的基础,精神是形体的主导。如果没有人的形体,也就不会有人的精神,作为精神载体的大脑就是形体的一个部分,这正是形体是精神之基础的证明。列子在故事中仅只表现了精神是形体之主导的这一方面,而忽略了形体是精神基础的那一方面,作为表现精神与形体关系的故事,它是不全面的。

精神具有物质载体,这是列子在故事中反映出的一种很有价值的见解。但是经现代医学证明,其载体不是心脏,而是大脑。

故事以换心来达到交换精神的目的,是圉于古人的误解。

还应该说,列子这种认识产生在两干多年以前是相当深刻的。

现代科学证明,在人的生命中,精神的确站着主导地位。一旦精神受损,形体的功能就要受到影响,如果失去了精神的支配,人也就完全没有知觉,不能行动。比如植物人,尽管还有躯体存在,还有呼吸存在,可是他却连自己的存在都不知道了,更不用说站立和行走。反过来说,躯体却不具备主导的功能,除了作为精神载体的大脑受损之外。身体的一些器官受了损害,或许并不影响人的精神活动,或许人的整个生命就会解体,在没有现代医学的中国古代,列子能有精神为主导的认识,那是难能可贵的。之所以说其可贵,是因为他的这种认识不是从灵魂独立的观念引出的,而是从人体结构和生命成因的自然科学角度引出的。

将精神视为灵魂,认为灵魂独立存在,驻于体内,支配人行的思想,在中国古代早已有之。这是古人体认自身、探究生命所得到的最初观念,也是人类还不开化、仍处愚昧的一种标志。而列子关于精神支配形体的认识却非此类。他不是从迷信出发,而是从人体结构和生命成因的角度提出的。在他看来,精神不是独立存在的灵魂,而是人心的功能。所以,故事中的扁鹊为鲁扈公、赵齐婴交换主宰形体的精神,不是用方士和巫师的咒语,而是用医生的解剖刀,交换的不是灵魂,而是心脏。也就是说,列子把精神视为形体的主宰,不是立足于神学的基石上,而是立足于科学研究的基石上。这正是他高于他人的地方。

2.生顺道行死顺道归

人生之后是必定要死的,任何人也无法挽回。既然如此,对待生死应该抱一种什么态度呢?中国古代出现了形形色色的观点。列子沿着道家的思路,主张遵循宇宙的根本法则,顺随自然,当生则任其生,当死则任其死。出生了就像行人走在外出的大道上,只好顺着大道向前走;死亡了就像行人走在回家的大道上,只好顺着大道归家去。来来去去,谁也无法违背。因此生不必追求,死不必忧愁。

在列子看来,人生人死都是有—定原因的。与生的法则相吻合则生,与生的法则相违背则死;与死的法则相吻合则死,与死的法则相违背则生。无意于走长生之路而得以长生的,那是因为无意中走上了长生的道路;有意于走长生之路而年老寿终的,也走上了长生的道路,所以虽然死了,人们仍然说他是长寿。有意于走长生之路而中途死亡的,那是不幸,之所以不幸,或是因为没有走上长生之路,或是因为发生了意外;有意于背离长生之路而竟能不死的,那是侥幸,之所以不死,那是因为遇到了特殊的机会。正因为如此,所以人们对死了的人怀有不同的心情。

古代有个传奇人物,名为杨朱,他的朋友季梁死了,他不但不哭,反而每每走到季梁家门口时望着季梁家的大门笑,因为季梁是顺着人生的大道走完了才死的。杨朱的朋友随吾死了,杨朱抚摸着棺材号啕大哭,因为随吾是不该死而死的。—般的老百姓则不管那些,生了孩子则以为是喜事,因此而欢笑而歌唱;死了人则以为是悲事,因此而悲痛而哭泣。在列子看来,之所以如此,都是因为人们不懂得生死道理的缘故。生也好,死也好,走上了长生之路也好,没有走上长生之路也好,最后的结果没有什么两样,没有什么可以高兴的,也没有什么可以悲哀的。不要去追求长生,也不必去追求早死,一切顺应自然的变化,这才是通达于生死大道的人。

列子讲了几个与此道理有关的故事。

《力命篇》中有个“景公犹死”的故事。故事说:

有一次,齐景公到牛山游览,站在山上向北而望,只见国都一片茂绿,非常感慨。他叹了一口气说:“我的国家多么美丽呀!

人为什么随着时间的流逝就会死去呢?假如人生自古就无死,我怎么会离开这美丽的国都而到另一个地方去呢?”说完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