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另一位学者、著名的政治思想家汉娜·阿伦特把公共领域形象地比喻为“一张平等的桌子”。这张桌子区隔并联结了独立的个体,人们围坐于桌子四周,在保有桌后私人空间的同时展开对话和讨论。阿伦特在此基础上将人类活动的现实世界区分为三个领域:私人领域、社会领域和公共领域。公共领域与政治存在众多交集,它以人类的行动和协力活动作为存在基础,人们在此所展现的任何东西,都可以为他人所见、所闻,具有最广泛的公共性,是一个完整的多面体。阿伦特认为公共领域中的活动并没有绝对的是非对错,只能以“说服”来争取众人支持,达成行动共识。“当人们只从一个角度去看世界,当人们只允许世界从一个角度展现自己,公共世界也就走到了尽头”,公共领域是一个“从意见中掌握真理”的领域。在Web2.0时代,网络个体传播代表着新一代传媒力量,形成了一个崭新的公共领域,这个领域中既汇聚着无数个交互作用的个体,同时又起到了组织社会的作用,构建起强大的公众力量。
网络个体传播在开放、多元,充满欲望、冲突、困惑的世界里,不断地解构、建构,达到某种宣泄情绪、追求自由的目的,同时也为组织沟通和社会交流带来了全新的方式。网民的经验、智慧、意见等原属私人领域的“财产”以微内容的形式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地注入这个领域。“在阿伦特看来,私人领域和公共领域并非是二元分立的空间,二者之间存在着一个社会领域,公共领域和私人领域像两条河流一样交汇于社会领域,社会领域软化了公共领域的政治色彩,也使彼此独立的私人领域得以实现沟通和信息交换。”在Web2.0时代,公共新闻(Citizen Journalism)和公共新闻学(Public Journalism,Civil Journalism)再次兴起。“公共新闻”是20世纪90年代在美国兴起的一场声势浩大的反潮流的新闻改革运动,其倡导者是美国纽约大学新闻系主任杰伊·罗森教授(Jay Rosen)。2003年2月25日,一个国际性的“公共新闻网络”(Public Journalism Network)在美国建立,这个组织宣称自己是一个世界各国有志于“公共新闻”的新闻记者与新闻教育工作者的国际性联合会,它批判传统的“保持中立”,倡导新闻媒体对报道客体的“介入”,主张记者到社会公众中去,发动和组织讨论,进行民意测验,建构公共论坛,力图通过与公众的互动,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
杰伊·罗森的博客“新闻思考”(Press Think)在美国影响很大,2004年美国民主党大会在波士顿召开时,他就以“博客”身份列席会议并进行了采访报道;杰伊·罗森教授还提出,“虽然不是每一个公民都会成为记者,但是每一个记者都能够在网络上形成一个迷你型的公众群体。”“网络上的新闻交易,意味着一种新的公共领域,在这个领域里每个读者都能成为作者,而且人们对新闻的这种‘消费’是在他们更主动地寻找正在发生的新闻、有时候还相互合作的情况下完成的。”有的学者还提出“公共新闻”的下一步发展将和“参与式新闻”(Participatory Journalism)融为一体,进入一个新的阶段。
“参与式新闻”是美国新闻界近两年刚提出的一个新名词,指普通公众可以借助现代网络技术主动地加入到传播活动中。美国学者最初在研究这个现象的时候还先后用过“开放信源新闻”(Open-source Journalism)、“个人媒体”(Personal Media)、“草根报道”(Grassroots Reporting)、“博客新闻”(Blogging Journalism)等名称,最后得到大家较一致认可的是用“参与式新闻”(Participatory Journalism)。2004年8月,美国公共新闻网络主席雷纳德·威特(Leonard Witt)教授正式提议,将“公共新闻”与“参与式新闻”相结合,改称为“公共与参与式新闻”(Publicand Participatory Journalism)。他指出,“公共新闻”实践的最新使命,是要教育人民(包括同行、学生和所有实践者)认识到信息来源的重要性,因为信息来源是公共新闻实践中最重要的东西,要加强对博客、互动性的网络技术等实践工具的应用研究。
网络论坛、博客、贴吧等都是构成网络公共空间的具体形式。在美国,有一个立足于公共新闻事业的知名网站“自由传媒”(www.freepress.net),不以赢利为目的,旨在关注公共问题,常常以公众的立场探讨政治事务。“掘客”是一种新兴的网站类型,它在形式上类似传统的新闻网站,但是把内容的选择和编排权交给了网民。“掘客”网站设置了一个内容缓冲区,每个网民都可以对缓冲区内的内容进行投票表决,得票多的内容会出现在“掘客”网站的首页,得票少的内容会逐渐被排挤出缓冲区。这个投票表决的过程称为“掘”。目前,知名“掘客”网站“digg.com”已名列全球访问量前100家网站之列,其他一些“掘客”网站也颇受欢迎。2006年底,Google公司CEO埃里克就曾预言:“能够发挥互联网全部潜力的候选人,将会在下一次总统大选中脱颖而出。”
2008年的美国总统大选印证了这一预言。47岁的民主党黑人候选人巴瑞克·奥巴马通过视频、博客等手段与选民沟通。奥巴马的支持者只要在他的网站上注册,就能得到名为“我的奥巴马”(My Obama)的网络即时通告,可详细了解奥巴马的动态。
支持者在奥巴马官方网站上输入自己的邮政编码,还能得到所在地区为奥巴马助选的活动信息列表,并据此加入支持奥巴马的团体。奥巴马的筹款事务主管戈伦博格说:
“这些集会吸引了社区人群的极大兴趣,人们一回家就上网捐款,而这些人以前从没卷入过竞选活动。”美国著名网站“在线政治”主编菲尔·诺贝尔说:“网络已经成为如今总统竞选的基础。”美国政治分析人士、“技术总统”(Tech President)网站主管麦克·希弗莱说:“利用互联网激发选民热情的努力,为我们打开了一扇观察草根阶层能量的窗口。”
媒介技术的进步不断影响着美国总统的政治营销手段,20世纪30年代的罗斯福与收音机,60年代约翰·肯尼迪与电视,2008年的奥巴马与Web2.0,这一切也深刻表明了网络在建构公共空间、发挥草根力量、推动民主政治方面的巨大影响力。
“Web2.0的本质是什么?就是个人媒体的崛起。Web2.0=技术+公开真实的个人表达+共同建设。技术是基础;公开真实的个人表达反映了Web2.0的社会意义;共同建设反映了它的文化意义。”四、后现代主义思潮(Post-Modernism)关于“后现代主义”含义的界定,西方理论界一直争论不休。随着20世纪60年代西方资本主义世界进入后工业化时期,学者便将后现代与后工业化联系在一起,主要表现为媒介主导传播、消费主义蔓延、大众文化盛行;20世纪90年代以后,网络大规模发展,全球一体化趋势使后现代主义思潮成为全球主导的文化模式。非中心性、平面性、无深度性、商品性和大众化是这种文化模式的主要特征。
在后现代主义的功用问题上,学术界存在两种观点:一种观点认为,后现代主义专讲“摧毁”和“否定”。它的功用就是消解我们的理论和摧毁现代文明套在我们身上的枷锁。另一种观点认为后现代不仅具有摧毁、解构和否定性的一面,而且蕴涵着积极、肯定、建构性的内涵。这种建设性功用表现在:(1)倡导创造性,通过创造性活动,建构更合理的世界;(2)鼓励多元的思维风格,重构世界的多样性;(3)倡导对世界的关爱,强调个人与他人内在的、本质的、构成性的关系,倡导对过去和未来的关心,重新建构起人与自然、人与人的关系和整个世界的形象;(4)主张建立关于生活世界的生命哲学,真正关心人,教化人。
Web2.0时代的网络传播有着鲜明的后现代性,其社会意义也体现出多重性。
第一,表现形态的虚拟性与“超现实”。
网络技术和数字化技术把现实的客观世界转换成了文字、声音、图像,转换成了数字化的符号,人们超越了现实世界的规则,想象、设计出虚拟的自我、虚拟的国家和社会。任何个体都可以匿名、虚拟身份、多重角色表现自我并与其他人或群体发生关系。
按照后现代主义大师,法国社会学家、哲学家让·鲍德里亚(Jean Baudrillard)的阐述,我们正生活在一个新的世界中,在这里,以信息复制和图像传播为基础的社会再生产秩序正逐渐代替以劳动力和物质生产为基础的旧工业秩序,图像和信息符号正在成为我们了解现实的主要来源,我们正生活在一个被复制和仿造了的世界中。我们随时随地被广告、影视、信息笼罩着并置身于“超现实”之中。“网络正以它的数字化符号、虚拟世界去逐步营造鲍德里亚所描述的仿真世界,网络提供给人们的交互性是空前的。人们在网络里的感情投入并不比现实中少,相反,它极大地激发了人的潜能,在现实中不便有的感情在网络中得以展现,内向性格可以成为外向性格,男人的心态可以变换成女人的心态,年老的可以扮演年少的。事物的内爆在此袒露无遗,超真实就是网络的根本常态。”例如在网络游戏中,开发者把游戏的世界设计得丰富玄妙,使人获得一种现实世界无法达到的自我陶醉,在这种“仿真”的、利用符号造出来“超现实”世界中,人们获得了空前的满足。
第二,传播主体的个人化与“去中心化”。
在Web2.0时代,传播主体的个人化体现了强烈的“反总体性”。所谓总体性就是将一切事物的变化都归为同一性,只承认统一化、总体化、集权化的理论模式。后现代主义大师利奥塔在《后现代主义文化和美学》一书中主张:“让我们向同一整体开战,让我们成为那不可表现之物的见证人,让我们继续开发各种差异性。”宏大叙事消失,语言游戏、差异、片断、非总体化、去中心化——各自的语言实践和交流互动成为后现代生存状态的表现方式。
Web2.0所造成的“去中心化”,指的是传统上由政治经济利益集团所掌握的媒体发言权转移到个人手中。个体可以通过电脑、手机、电话等无所不在的终端进行博客,传播一种最具个人化的内容,但却享有最具公众性的表现形式,人们可以自由设计、自由表达。等级、性别、职业等差别都最大限度地被忽略,不管是谁,不管传播什么内容,都以符号的形式出现。网络个体化传播体现出多样性、差异性、零散性、特殊性和多元性。正如尼葛洛庞帝所说:“网络的数字化生存必将分散权力,分散的后果必将是个人享有更多的自由。”
现在很多学者引用“狂欢”这一概念来形容Web2.0时代的网民心态和行为。“狂欢”一词最早由前苏联文学理论家、批评家巴赫金(M.M.Bakhtin)提出。他认为狂欢的本质是边缘状态中生命意识的爆喷。它具有双重性意义:一方面是来自民间的狂放激情对官方僵化腐朽的社会制度、道德秩序及其相应的意识形态体系的解构;另一方面是狂欢广场所代表的自由平等新生活和新观念的建构。狂欢是永远敞开的一种生命体验,“世上还没有过任何终结了的东西;世界的最后结论和关于世界的最后结论,还没有说出来;世界是敞开着的,是自由的;一切都在前头,而且永远只在前头。”在狂欢节广场上,“支配一切的是人们之间不拘形迹地自由接触的特殊形式。……人仿佛为了新型的、纯粹的人类关系而再生。暂时不再相互疏远。人回归到了自身,并在人们之中感觉到自己是人。”与此同时,网络传播的去中心化也显示出后现代主义的积极的、建构性的内涵。
各种不同甚至对立的思想都呈现了出来,网络文化以多元性、包容性和开放性,实现了对传统文化的超越,同时也促使人们的思维方式由一维向多维、由平面向立体、由线性向非线性、由收敛型向发散型转变,并产生了一种新的认知模式,这种新的认知模式体现出人机协同性、即时交互性和动态创新性等特点,促进了群体思想及其行为规范的创新。
从社会系统角度而言,Web2.0时代大众力量的崛起,并不意味着中心和社会层级的完全消失,而是社会管理方式发生了转变:由高度集中控制向分布集中控制转变。
对个体而言,善用科技、培养专业知识与专业精神、重视协调与沟通将成为未来社会生存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