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上下五千年
13949800000014

第14章 中古史(7)

两汉时代的迷信,并非下等社会才然,即上流社会,也是如此。试看当 时政治上,遇天灾而修省,或省策免之公等,都略有几分诚意,和后世视为 虚文的不同。在学术上,则阴阳五行之说,盛极一时。以致有所谓谶纬者出。 东汉之世,竟以纬为内学,经为外学。便可知其时古代遗传的思想,还遍满 于社会上了。乃到魏朝的正始年间,而哲理研究之风渐盛。至于晋初,风流 弥盛。此时知名之士,始王弼、何晏、王衍、乐广等,或以谈论见长,或以 著述见称。所研究的,大抵是哲理上的问题。其所宗之书,则为《易经》和《老 子》、《庄子》等。这固然由于当时的时势,有以激成人的颓废思想,而使之 趋于玄虚。然而在大体上,亦可说是两汉人拘守前人成说的反动。汉代的今 文家言,虽多存微言大义,亦不过搬演孔门的成说,并不能独出心裁。古文 家好谈名物、训诂,更不免流于琐碎。而自谶纬之说既兴,两派之士,又都 不免受其影响,有入于妖妄之势。又其时之人,拘守礼法太甚。礼是古代规 范人之行为的。时异势殊,行为之轨范,就当有异,而还强执着古代具体的 条件,自不免激起人心的反感。所以激烈的人,就有“礼岂为我辈设”等议 论了。虽然这一班人,蔑弃礼法,不免有过甚的地方。而终日清谈,遗弃世 务,亦是社会衰颓的一个朕兆。然而以学术思想论,毕竟不能不谓为高尚的。 魏晋时代的玄学,在我国学术思想界中,终当占一重要的位置。

这时候的人最重要的思想,是贵“道”而贱“迹”。迹便是事实,而道 则是原理,拘守事实,不能算得古人之意。必能明于其原理而应用之,才可 谓之善学古人。这正是泥古太过的反响。

其时的儒学,虽还保守相当的领域,而亦为此派思想所侵入。当魏晋之 世,今文之学,渐已失传,盛行的是古文之学。古文之学,虽亦有其师法,然而其原始,本是不重师说,而注重自由研究的。自由研究之风既开,其后 必至变本而加厉。所以自郑玄、王肃,揉杂今古文后,又有杜预、范宁等, 不守成说,自出心裁的学派。至于王弼的《易注》、何晏的《论语集解》等, 兼采玄言,则为魏晋时之哲学思想,侵入经学领域的。南北朝时,南方的经 学,这两派都盛行。北方还守着汉人之说,然至隋并天下后,而北方的经学, 反为南方所征服。郑玄的《易注》废,而王弼的《易注》行。马、郑的《尚书》 废,而伪古文《尚书》行,服虔的《左氏》废,而杜预注的《左氏》大行了。

颓废的人生观,是这时代人的一个大病。如王羲之作《兰亭集序》,说: “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这一类灰心绝望, 贪生怖死的话,到处都是。此时国势的所以不振,社会的所以无活气,这 实在是一个大原因。而这时代的人,所以崇尚文辞,则亦由于此。隋朝的 李谔说 :“自魏之三祖,崇尚文辞,竞骋浮华,遂成风俗。江左齐、梁,其 弊弥甚。”可见崇尚文辞的风气,是起于魏、晋之世的。魏、晋之世,为什 么要崇尚文辞呢?我们看魏文帝说 :“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 必至之期,未若文章之无穷。”就可以知其所由来了。人之年寿有尽,神仙 等求长生之术,又不可恃,则不免侥幸于“没世不可知之名”。而文辞原是 美术之一,爱好文辞,也不免有些“及时行乐”的意思。所以这时候的文学, 多带颓废的色彩。从东汉以后,骈文渐兴,不过是(一)句调渐趋整齐;(二) 用字务求美丽,尚未大离其本。至齐梁以后,则“隶事‘日益繁富,字句 愈趋雕琢。始而辞胜其意,浸至不能达意了。于是有文笔之分。然笔不过 参用俗语。其语调仍是整齐啴缓,和自然的语言相去很远的,仍不能十分 适用。又古人文字,不甚讲调平仄。齐、梁以后,则渐重四声。于是诗和 文都生出律体。虽然音调谐和,而雄壮朴实之气,则远逊古人了。此亦是 其时的人,注意于修饰的一证。

文字本所以代语言。我国的文字,则因其构造的特殊,而亦成为美术之一。 古代文字,意近图画,本有美的意味。秦时,官、狱务繁,改用隶书,这是专 为应用起见。然而后来又渐求其美观。于是又有”挑法“的隶书,谓之八分。 汉之末世,章程书兴,即今所谓正书,而草书亦分章草和狂草两种。前者字字 分离。后者则一笔不断。草书离正书太远了,乃又有行书,以供藁草之用。凡 此种种,无一不求其美化。其风气起于后汉,而极盛于晋代。东晋的右军将军 王羲之,即是擅名当世,而后人称其”善隶书,为古今之冠“的。然南朝的帖, 虽为后人所宝贵,而北朝的碑,朴茂遒逸,至近世,亦很为书家所推重。

魏晋南北朝的社会

魏、晋、南北朝,是一个长期战乱的世界。其时的民生,自然是很为困 苦的。然而其中,也有几件可以特别注意的事情。

其(一)是两汉人均田的思想,至此而实行。汉代的人,本都有个恢复 井田或限名田的思想,然终未能实行。及王莽行之,而反以致弊。于是当时 的人,又有一种议论 :以为井田之制,当于大乱之后,人民希少,土田无主 之时行之。天下事,大家无此思想则已。如其有之,而又为多数人所公认, 成为一种有力的舆论,则终必有一次试行的机会。晋武帝的户调式,便是 实行此种理想的,其制 :男女年十六至六十为正丁。十三至十五,六十一至 六十五为次丁。男子一人,占地七十亩,女子三十亩。其外 :丁男课田五十 亩,丁女三十亩。次丁男半之,女则不课。丁男之户,岁输绢三匹,绵三斤。 女及次丁男为户者半输。令天下的人,依年龄属性之别,而各有同等之田, 因之而输同等之税。其于平均地权之意,可谓能极意规画了。然而井田制之 难行,不难在授人以田,而难在夺人之田。无论如何大乱,土田总不会完全 无主的。夺有主之田,而界之他人,必为人情所不愿,而其法遂难推行。所 以北魏孝文帝的均田令,又有桑田、露田之别。桑田为世业,露田则受之于 官,而亦还之于官。案《孟子》说”五亩之宅,树之以桑“,则此所谓桑田, 疑即是宅田 ;或者是久经垦熟,世代相传的田,人情必不肯轻弃,所以听其 私有。而其余则归之于公。这亦可谓善于调和了。晋武定户调式后,天下不 久即乱,究竟曾否实行,很成疑问。便是魏孝文的均田令,曾实行至如何程 度,亦很难说。然而以制度论,则确为平均地权的一种良法了。

其(二)是自古相沿的阶级,这时代,因环境的适宜,又有发达之势。 社会有所谓士庶,其根源,大约是古代的贵族和平民。古代的贵族,其世系 都有史官替他记录。所以家世不至于无考,而士庶亦不至于混淆。自封建制 度破坏,国破家亡之际,此等记录,未必更能保存。加以秦人灭学,诸侯史记,被他一把火烧尽。于是秦、汉以来,公侯子孙,就都”失其本系“了。汉朝 是兴于平民的。其用人,亦不论门第。自古相沿的阶级,到此本可铲除。然 而政治上一时的设施,拗不过社会上自古相传的观念。向来称为贵族的,还 是受人尊敬,称为平民的,还不免受人轻蔑,这又是势所必然。两汉时代的 社会,大约便系如此,此乃当时习为固然,而又极普遍的现象,所以没人提起。 汉末丧乱,士流播迁。离其本土者渐多。其在本土,人人知其为贵族,用不 着特别提起。到播迁之后,就不然了。这时代的人,所以于氏族之外,尤重 郡望,职此之由。而五胡之族,颇多冒用汉姓的。中国士大夫,耻血统与异 族相混淆,而要自行标举,自然也是一个理由。再加以九品中正的制度,为 之辅助。士庶的阶级,自然要画若鸿沟了。

区别士庶,当以魏、晋、南北朝为最严。不但”婚姻不相通,仕不相假“, 甚至”一起居动作之微,而亦不相偕偶“。看《陔余丛考·六朝重氏族》一 条可知。但是当时的士族,已有利庶族之富,和他们结婚、通谱的。隋、唐 以后,此风弥甚。如此,则血统淆混、士庶之别,根本动摇。所以在隋、唐 之世,门阀制度,虽尚保存,其惰力性。一到五代之世,就崩溃无余了。魏 晋南北朝,正是门阀制度如日中天的时代。此时的贵族,大抵安坐无所事事。 立功立事,都出于庶族中人,而贵族中亦很少砥砺名节,与国同休戚的。富 贵我所固有,朝代更易,而其高官厚禄,依然不改。社会不以为非,其人亦 不自以为耻。这真是阶级制度的极弊。

这时候,是个异族得势的时代。汉族为所压服,自然不免有种种不平等 的事。而社会上的媚外,亦遂成为风气。这真是闻之而痛心的。《颜氏家训》 说 :“齐朝一士夫,尝谓吾曰 :我有一儿,年已十七,颇晓书疏。教其鲜卑 语及弹琵琶,稍欲通解。以此伏事公卿,无不宠爱。”我们看《隋书·经籍志》, 所载学鲜卑语的书籍很多,便知这样的,决不是一两个人。这是士大夫。至 于小民,则史称高欢善调和汉人和鲜卑。他对鲜卑说:“汉人是汝奴。夫为汝耕, 妇为汝织,输汝粟帛,令汝温饱。汝何为陵之?”又对汉人说 :“鲜卑是汝 作客。得汝一斛粟、一匹绢,为汝击贼,令汝安宁。汝何为疾之?”一为武士, 一为农奴,此时北方汉人所处的地位,就可想而知了。但是两汉以前,北方 的文化,本高于南方,富力亦然。自孙吴至陈,金陵为帝王都者三百六十年。 五胡乱后,北方衣冠之族,纷纷南渡。南方的文化,遂日以增高。浸至驾北 方而上之,而富力亦然。试看隋唐以后,江淮成为全国财富之区。自隋至清, 帝都所在,恒借江淮的转漕以自给,就可明白了。这也是中国社会的一大转变。

隋之统一与政治

从南北朝至隋,可以算我国历史上一个由乱入治之世。但是其为治不久。 论起隋文帝的为人来,也可以算一个英明的君主。他的勤于政治,和其持身的节俭,尤其是数一数二。所以承南北朝丧乱之后,取民未尝有所增加, 对于杂税等,反还有所减免。而其时府库极为充实。重要的去处,仓储亦极 丰盈。其国富,古今少可比拟的。

但是隋文帝有个毛病,便是他的性质,失之于严酷和猜忌。所以他的对 付臣下,是要运用手腕的。而其驭民,则偏于任法。因此其所任用的人,如 杨素、苏威等,非才知之士,则苟免之徒,并无立朝侃侃,与国同休戚的。 而人民也没有感恩的观念。他又偏信皇后独孤氏,废太子勇而立炀帝。荒淫 暴虐,兼而有之。而隋遂不免于二世而亡,与嬴秦同其运命了。

南北朝以后,荒淫暴虐的君主颇多。其性质,有近乎文的,如南朝的陈 后主是。亦有近乎武的,则如北朝的齐文宣是。这大约和当时异族的得势, 不无关系,而南朝的君主,多出身微贱,也是其中的一个原因。当隋及初唐 之世,此等风气还未尽除。如隋炀帝,便是属于前一种的。如唐太宗的太子 承乾,则是属于后一种的。

炀帝即位之后,即以洛阳为东都。他先开通济渠,引榖、洛二水,通于 黄河,又自河入汴,自汴入淮,以接淮南的邗沟。又开江南河,从京口到余 杭,长八百里。他坐了龙舟,往来于洛阳、江都之间。又开永济渠,引沁水, 南达黄河,北通涿郡。又开驰道,从大行到并州,由榆林以达于蓟。开运河, 治驰道,看似便利交通之事,然而其动机非以利民,而由于纵欲。而其工程, 又非由顾募,而出于役使。如此,人民就未蒙其利,而先受其害了。

当南北朝末年,突厥强盛。周、齐二国,恐其为敌人之援,都和他结婚姻, 而且还厚加赠遗,以买其欢心。然而突厥益骄,边患仍不能绝。隋文帝劳师动众, 又运用外交手腕,才把他克服下来。突厥的启民可汗,算是称臣于隋。又从慕容氏侵入中原之后,辽东空虚,为高句丽所据。至隋时不能恢复。这确是中国 的一个大损失。为炀帝计,对于突厥,仍应当恩威并用,防其叛乱之萌。对于 高句丽,则应先充实国力,军事上也要有缜密的计划,方可谋恢复国土。至于 西域诸胡,则本和中国无大关系。他们大抵为通商而来。在两利的条件下,不 失怀柔远人之意就好了。而炀帝动于侈心。任用裴矩,招致西域诸胡。沿途盛 行供帐。甚至有意使人在路旁设了饮食之肆,邀请胡人饮食,不取其钱,说中 国物力丰富,向来如此的。胡人中愚笨的,都惊叹,以为中国真是天上。其狡 黯的,见中国也有穷人,便指问店主人道:你这白吃的饮食,为什么不请请他们? 店中人无以为答。如此,花了许多钱,反给人家笑话。他又引诱西突厥,叫他 献地数千里。设立西海、河源、鄯善、且末四郡。谪罪人以戍之。这些都是荒 凉之地,要内地转输物品去供给他。于是西方先困。他又发大兵去征伐高句丽。 第一次在六一一年,大败于萨水。六一三、六一四年,又两次兴兵,高句丽仅 貌为请降。而这三次,征兵运饷,却骚动天下。当他全盛时,曾巡行北方。幸 突厥始毕可汗衙帐,始毕可汗极其恭顺。到六一五年再往,始毕可汗便瞧他不起。 把他围在雁门。靠内地的救兵来了,才算解围。明年,炀帝又坐着龙船到江都。 这时候,天下已乱,他遂无心北归。后来又想移都江南,而从行的都是关中人, 心上很不愿意。宇文化及等乘机煽惑。炀帝遂于六一八年为化及等所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