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北方,紧接蒙古高原。蒙古高原是一个大草原,最适于游牧民族居住。而游牧民族性好侵略,所以历代都以防御北族为要务。三代以前,匈奴和汉族杂居黄河流域。蒙古高原大约无甚大民族。至秦朝初年,而匈奴以河南为根据地。秦始皇命蒙恬把他赶掉,把河南收进来。筑长城,自临洮至辽东,延袤万余里。这长城,大约是因山川自然之势,将从前秦、赵、燕诸国所筑的长城连接起来的。其路线全与现今的长城不同。就形势推测,大约现在的热、察、绥、辽宁等省都当包括在内。秦末大乱,戍边的都自行离开。于是匈奴复入居河南。这时候,匈奴出了个人杰,便是冒顿单于。北方游牧种族,东有东胡,西有月氏,都给匈奴所击破。匈奴又北服丁令等国。其疆域,直达今西伯利亚南部。而因月氏的遁走,汉文帝时,匈奴又征服西域。于是长城以北,引弓之民,都归匈奴所制驭,俨然和中国南北对立了。汉高帝征伐匈奴,被围于平城,七日乃解。后来用娄敬的计策,以宗室女为单于阏氏,和他和亲。这是中国历代,以结婚姻为和亲政策之始。吕后及文、景二代,都守着和亲政策。匈奴入寇,不过发兵防之而已。到武帝,才任用卫青、霍去病等,出兵征讨。先收河南之地,置朔方郡。后来又屡次出兵,渡过沙漠去攻击。匈奴自此遂弱,然而还未肯称臣。到宣帝时,匈奴内乱,五单于争立,其呼韩邪单于才入朝于汉。和呼韩邪争斗的郅支单于,逃到康居,为汉西域副校尉陈汤矫旨发诸国兵所攻杀。时为公元前三六年。前汉和匈奴的竞争,到此算告一段落。呼韩邪降汉后,其初对汉很恭顺。王莽时,因外交政策失宜,匈奴复叛。其时中国正值内乱,无人能去抵御,北边遂大受其害。
后汉光武时,匈奴又内乱,分为南北。其南单于降汉,入居西河美稷。和帝时,大将军窦宪,出兵大破北匈奴于金微山。自此匈奴西走,辗转入于欧洲,为欧洲人种大迁移的引线。而南匈奴则成为晋时五胡之一。
历史上所用“西域”二字,其范围广狭,时有不同。其最初,则系指今天山南路。所谓“南北有大山;中央有河;东则接汉,阨以玉门、阳关,西则限以葱岭”也。汉时,分为小国三十六,其种有塞,有氐羌。大抵塞种多居国,氏羌多行国。从河西四郡开后,而汉与西域交通之孔道始开。其当南北两道的楼兰、车师,先给中国所征服。后来汉武帝又出兵,远征大宛,于是西域诸国,皆震恐愿臣。前六〇年,汉遂置西域都护,并护南北两道。后来又置戊己校尉,屯田车师。莽末,西域反叛。匈奴乘机威服北道。而莎车王贤,亦称霸南道。诸小国都叩玉门关,请遣子入侍,仰求中国保护。光武帝恐劳费中国,不许。明帝时,班超以三十六人,往使西域。因诸国之兵,定诸国之乱,到底克服西域,复属于汉。直至后汉末年才绝。
羌人的居地,遍于今陇、蜀、西康、青海之境,而其居河、湟之间的,最为强悍。汉武帝时,把他打破,置护羌校尉统领他。王莽时,以其地置西海郡。莽末,乘隙内侵。后汉时,屡次发兵讨破他。至和帝时,遂复置西海郡,并夹河开列屯田,以绝其患。此后降羌散居内地的,虽然复起为患,然而河、湟之域,则已入中国的版图了。
东胡,大约是古代的山戎。汉初居地,在满、蒙之间。自为匈奴所破,乃遁保乌桓、鲜卑二山。汉武帝招致乌桓,令处上谷、右北平、渔阳、辽西、辽东五郡塞外,助汉捍御匈奴。虽亦时有小寇,大体上总是臣服中国的。鲜卑居乌桓之北,后汉时,北匈奴西徙后,其地及余众均为鲜卑所有,因此其势大张。其大人檀石槐,辖境之广,竟与匈奴盛时相仿佛。然檀石槐死后,缺乏统一的共主,声势复衰。乌桓的部落,亦颇有强盛的。后汉末年,都和袁绍相连结。袁氏败后,曹操大破之于柳城。自此乌桓之名,不复见于史,而鲜卑至晋时,亦为五胡之一。
朝鲜是殷时箕子之后。其初封地难考,大约自燕开辽东西后,遂居今朝鲜境内。和中国以水为界。秦时,侵夺其地,国界在水以东。汉初复还旧境。其时燕人卫满走出塞,请居秦所侵水以东之地。朝鲜王许之。满遂发兵袭灭朝鲜。传子至孙右渠,以公元前一〇八年,为汉武帝所灭。以其地为四郡。其南之马韩、弁韩、辰韩,总称为三韩,亦都臣服于汉。朝鲜虽系箕子之后,然其人民则多系貉族。貉族尚有居辽东之北的。汉武帝时,其君南闾等来降,曾以其地置苍海郡,数年而罢。后汉时,今农安地方,有扶余国来通贡。大约就是南闾之族。扶余至西晋时,才为鲜卑慕容氏所灭。而其众在半岛内的,却建立高句丽、百济两国。扶余之东,又有肃慎,地在今松花江流域。这就是满族之祖。大约亦是燕开五郡时,逼逐到此的。后汉时称为挹娄。因为臣服扶余,和中国无大交涉。
南方一带,秦时所开的桂林、南海、象郡,秦亡时,龙川令赵佗据之自立,是为南越。而句践之后无诸及摇,亦以率兵助诸侯灭秦故,汉初封无诸为闽越王,摇为东瓯王。武帝时,闽越和东瓯相攻击,武帝发兵灭闽越,徙东瓯于江、淮间,乘势遂灭南越。所谓西南夷,则当分为两派:夜郎、滇及邛都等,为今之倮。椎结,耕田,有邑聚。其巂、昆明及徙、筰都、冉、白马等,则均系氐羌。武帝亦皆辟其地为郡县。
两汉对外的交通
中国人是以闭关自守著闻的。世界打成一片,是近代西洋人的事业。然则中国人的能力,不及西人了。然而闭关自守,是从政治言之。至于国民,初未尝有此倾向。其未能将世界打成一片,则因前此未尝有近代的利器,又其社会组织,与今不同,所以彼此交通不能像现代的密接。至于中国人活动的能力,则是非常之强的。如其不信,请看中国对外的交通。
中国对外的交通,由来很早。但古代,书缺有间,所以只得从两汉时代说起。两汉时代的对外交通,又当分为海陆两道。
亚洲中央的帕米尔高原是东西洋历史的界线。自此以东,为东方人种活动的范围。自此以西,为西方人种活动的范围。而天山和印度固斯山以北,地平形坦,实为两种人接触之地。当汉时,西方人种踪迹最东的,为乌孙,与月氏俱居祁连山北。自此以西,今伊犁河流域为塞种。又其西为大宛。其西北为康居。大宛之西,妫水流域为大夏。又其西为安息。更西为条支。在亚洲之西北部的为奄蔡。自此以西,便是欧洲的罗马,当时所谓大秦了。汉通西域,是因月氏人引起的。汉初,月氏为匈奴所破,西走夺居塞种之地。后来乌孙又借兵匈奴,攻破月氏。于是月氏西南走击服大夏。汉武帝想和月氏共攻匈奴,于公元前一二二年,遣张骞往使。是时河西未辟,骞取道匈奴,为其所留。久之,才逃到大宛。大宛为发译传导,经康居以至大月氏。大月氏已得沃土,殊无报仇之心。张骞因此不得要领而归。然而中国和西域的交通,却自此开始了。当张骞在大夏时,曾见邛竹杖和蜀布,问他从哪里来的,大夏人说:是本国贾人,往市之身毒。于是张骞说:“大夏在中国的西南一万二千里,而身毒在大夏的东南数千里,该去蜀不远了。”乃遣使从蜀去寻觅身毒。北出的为氐、筰,南出的为巂、昆明所阻,目的没有达到。然而传闻巂、昆明之西千余里,有乘象之国,名曰滇越。“蜀贾奸出物者或至焉。”
这滇越,该是今缅甸之地。然则中印间陆路的交通,在汉代虽然阻塞,而商人和后印度半岛,则早有往还了。自汉通西域以后,亚洲诸国,都有直接的交往。惟欧洲的大秦,则尚系得诸传闻。后汉时,班超既定西域,遣部将甘英往使。甘英到条支,临大海欲度。安息西界船人对他说:“海水大,往来逢善风,三月乃得渡。若遇迟风,亦有二岁者。入海人皆赉三岁粮。海中善使人思土恋慕,数有死亡者。”英乃不渡而还。公元一六六年,大秦王安敦遣使自日南徼外献象牙、犀角、玳瑁。《后汉书》说:这是大秦通中国之始。二二六年,又有大秦贾人,来到交趾。交趾太守吴邈,遣使送诣孙权。事见《梁书·诸夷传》。中、欧陆路相接,而其初通,却走海道。“水性使人通,山性使人塞”,也可见一斑了。
海道的贸易,则盛于交广一带。西洋史上,说在汉代日南、交趾之地,是东西洋贸易中枢。案《史记·货殖列传》说:“番禺为珠玑、玳瑁、果、布之凑。”番禺,便是现在广东的首府。这些,都是后来通商的商品。然在广州的贸易,也很发达了。《汉书·地理志》说:“自日南障塞、徐闻、合浦船行,可五月,有都元国。又船行,可四月,有邑卢没国。又船行,可二十余日,有谌离国。步行,可十余日,有夫甘都卢国。自夫甘都卢国船行,可二月余,有黄支国。自武帝以来,皆献见,有译长,属黄门。与应募者俱入海,市明珠、璧流离、奇石、异物……黄支之南,有已程不国。汉之译使,自此还矣。”徐闻、合浦,都是现在广东的县。其余国名,不可悉考。而黄支,或云即西印度的建志补罗。若然,则中、印的交通,在陆路虽然阻塞,而在海道,又久有使译往还了。又《山海经》一书,昔人视为荒唐之言。据近来的研究,则其中实含有古代的外国地理。此书所载山川之名,皆及其所祀之神,大约是方士之书。其兼载海外诸国,则因当时方士,都喜入海求神仙,所以有此记录。虽所记不甚真确,然实非子虚乌有之谈。据近来的研究,《山海经》所载的扶桑,便是现在的库页岛。三神山指日本。君子国指朝鲜。白民系在朝鲜境内的虾夷。黑齿则黑龙江以南的鱼皮鞑子。又有背明国,则在今堪察加半岛至白令海峡之间。果然则古代对东北,航线所至,也不可谓之近了。
交通既启,彼此的文明,自然有互相灌输的。《汉书·西域传》说:当时的西域人,本来不大会制铁,铁器的制造,都是中国人教他们的。这件事,于西域的开发,当大有关系。在中国一方面,则葡萄、苜蓿、安石榴等,都自外国输入。又木棉来自南洋,后世称为吉贝或古贝,在古时则称为橦。《蜀都赋》“布有橦华”,就是此物。《史记·货殖列传》所谓“珠玑、玳瑁、果、布”之布,也想必就是棉织品了。又《说文》:“珋,石之有光者璧珋也,出西胡中。”此即《汉书》的“璧流离”。初系矿物,后来才变为制造品。此等物,于中国的工业,也颇有关系。至于佛教的输入,则其关系之大,更无待于言了。
两汉的学术
不论什么事情,都有创业和守成的时代。创业时代,诸家并起,竞向前途,开辟新路径;到守成时代,就只是咀嚼、消化前人所已发明的东西了。两汉时代的学术,正是如此。
当战国时代,百家并起,而秦是用商鞅而强国,用李斯而得天下的。秦始皇又力主任法为治,这时候,法家之学,自然盛行。楚、汉纷争之时,纵横家颇为活跃。然而天下已定,其技即无所用之。不久,也就渐即消沉了。在汉初,最急切的要求,便是休养生息,黄老清净无为之学,当然要见重于时。所以虽有一个叔孙通,制朝仪,定法律,然而只是个庙堂上的事,至于政治主义,则自萧何、曹参,以至于文帝、景帝,都是一贯的。
但是在汉初,还有一个振兴教化、改良风俗的要求。这种要求,也是君臣上下同感其必要的。汉人教化的手段,一种是设立庠序,改善民间的风俗。一种便是改正朔、易服色等。前者始终未能实行。后者则未免迂而不切于务,而且行起来多所劳费。所以汉文帝等都谦让未遑。武帝是个好大喜功之主,什么兴辟雍、行巡守、封禅等,在他都是不惮劳费的。于是儒家之学,就于此时兴起了。
自秦人焚书以来,博士一官,在朝廷上,始终是学问家的根据地。武帝既听董仲舒的话,表章六艺,罢黜百家。又听公孙弘的话专为通五经的博士置弟子。于是在教育、选举两途,儒家都占了优胜的位置。天下总是为学问而学问的人少,为利禄而学问的人多。于是“一经说至百万言,大师众至千余人”,儒家之学遂臻于极盛了。
汉代儒家之学,后来又分为两派:便是所谓今古文,为学术界上聚讼的一个问题。所谓今古文者?今文便是秦以后通行的隶书,古文则指前此的篆书。古人学问,多由口耳相传,不必皆有书本。汉初经师,亦系如此。及其著之竹帛,自然即用当时通行的文字。这本是自然之理,无待于言,也不必别立名目的。然而后来,又有一派人,说前此经师所传的书有阙误。问其何以知之?他说:别有古书为据。古书自然是用古字写的。人家称这一派为古文家,就称前此的经师为今文家。所以今文之名,是古文既兴之后才有的。话虽如此说,然而古文家自称多得到的书,现在都没有了。其所传的经,文字和今文家所传,相异者极少,且多与意义无关。所以今古文的异同,实不在文字上而在经说上。所谓经说,则今文家大略相一致;而古文则诸家之中,自有违异的。大约今文家所守的是先师相传之说;古文家则由逐渐研究所得,所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