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一行的身影早被闪烁的霞光掩没,吕雉依旧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远眺着。沛令眼盯盯地瞧着吕雉那浑圆的臀部,一丝阴笑又浮上嘴角,腆着肚子走到吕雉身后说到:“娥妁,何必这样伤心,季儿不在,还有我来体贴你呀。”嘴上说着,一只手早已捏了一把吕雉的屁股。
吕雉浑身一激灵,转过身来,早已收住泪眼,一脸正气,一脸严肃,用一种不可侵犯的语气说:“县官大老爷的好意贱妾心领了,大人已经为我们操了不少心了。以后假如有什么灾病丧葬之类的事,还有萧宫人、曹官人他们呢,大人就不必费心了。”
萧何、曹参、任敖等人强压着一腔愤怒,七嘴八舌地嚷嚷道:“是呀,我们都是刘邦的把兄弟,刘家的事就是我们的事。老爷公务烦忙,就不必为这点小事劳神了。”
沛令讨了个没趣,有气无处发,敷衍几句回府去了。
(一)
刘邦押着百十号刑徒风餐露宿,一路西行,整天担惊受怕,每一号刑徒都对刘邦暗伏着杀机。刑徒们心里很明白,到骊山服役,等于白白送死。听说秦二世比他父亲还残忍,安葬秦始皇的时候,怕工匠们走漏墓道里各种杀人机关的消息,竟恶毒地把工匠们活活闭死于墓中。秦二世以阴谋手段取得帝位,怕其他兄弟如法炮制,不仅逼死长兄扶苏,鸩杀功臣蒙恬、蒙毅兄弟,而且捏造罪名将二十多兄弟姐妹一并处死。刑徒们本来以为新皇帝即位,会颁下大赦令,所以天天盼着能回家跟妻子儿女团圆,没想到这回又把自己解往骊山,因此,一路上三三二二地凑在一起合计着找机会逃跑。刘邦对刑徒们的内心活动一清二楚,很怜悯他们的处境,为此佯装不知,天天喝得醉醺醺的,私下里却刀不离身,时刻准备自卫。
提起秦二世,谁都知道他是历史上有名的昏君。秦始皇本来有二十多个儿子,秦二世胡亥是他的第十八个儿子,按理说没有继承皇位的可能。胡亥之所以成为二世皇帝,在很大程度上应归功于奸臣赵高。
赵高的先辈是赵国旧贵族。赵国灭亡后,赵氏宗族被迁徙到成阳者不少,赵高的父母也在其中。后来赵高的父亲犯了罪,被判处宫刑,因而丧失了繁衍后代的能力。他的母亲也因此受到株连而被没收为宫奴。在此期间,她暗地里与人私通,生下了赵高等一群子女,也在秦宫里服役。由于赵高身强力壮,明习法律,还写得一手漂亮的小篆,逐渐受到秦始皇的信任,被提拔为中车府令。
秦始皇在最后一次出巡的途中死于沙丘,临死前曾向赵高口授给长子扶苏的遗诏,让他把兵权交给蒙恬,迅速赶回咸阳主持自己的葬礼。可没等把使者派出,秦始皇就死了。赵高跟蒙氏兄弟矛盾很深,担心扶苏即位,对自己不利,于是就想篡改秦始皇的诏书内容,矫诏立胡亥为帝。
当时,跟随秦始皇出巡的重要人物,只有左丞相李斯、赵高(兼任符玺令)和胡亥等人。秦始皇病逝的消息也只有他们三个人和几名贴身侍卫知道,李斯怕公布了真相,引起天下动乱,所以严密封锁消息,任何人不得外泄。这就为赵高耍阴谋、拥立胡亥为皇帝创造了良机。
赵高首先找到胡亥,对他说:“皇上去世时,只留下了一封给大公子的遗书,而没有分封诸公子的遗诏,大公子一回到咸阳,就会立为皇帝,而公子你无尺土之封,怎么办呢?”
胡亥生于宫闱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惯于和宫女们追逐笑骂,从未经历过战场上的枪林箭雨和政治上的明争暗斗。因此缺少能力,胸无大志,恐怕连做皇帝的梦都从来没有做过。听赵高这么说,仰天长叹道:“这是命运决定的,有什么办法呢?我听说明君知臣,明父知子。如今父亲去世,不封诸子,自有他的道理和想法,还有什么可说的?”
赵高说:“不对!当今天下之权,在你我与丞相手中,况且,做皇帝与做臣下,岂可同日而语?”
胡亥心头为之一震,原来自己也有做皇帝的机会,不由心花怒放。但他暂时还良心未泯,执拗地说:“废掉兄长而自立,是不仁义的,不遵循父亲的命令,是不孝的;自己才能不够,勉强靠别人的力量而取胜,是愚蠢的。
这三者都是不道德的,即使取得了皇位,天下人不服气,自己的生命也会有危险,连祖宗也要跟着断了祭祀和香火啊!”
听了胡亥的这番话,赵高更明白了胡亥的顾虑所在。于是,便旁征博引地进一步诱惑胡亥:“我听说商汤、周武王杀了他们的君王,天下称义。干大事不能谨小慎微,顾小而忘大,否则必有后患;狐疑犹豫,必有后患;敢作敢为,才能成功。”
胡亥被赵高蛊惑得动了心,但仍半推半就地说:“现在父皇病逝的消息还没有公布,丧事还没有办,怎好去向丞相张这种口呢?”
赵高说:“时机对办好任何一件事都是十分重要的,错过了时机,那就什么也办不成了。如果你不再反对我的建议,请让我以你的名义去找丞相商量商量,这事没有他的支持是不行的。”胡亥欣然应允。
赵高见到李斯,对他说:“皇帝临终前,给扶苏留下一封玺书,让他赶回成阳主持葬礼,继承皇位。玺书未及送走,皇帝就驾崩了,没有人知道这件事。现在玺书和玉玺都在公子胡亥手中,确立谁为太子继承皇位,就在丞相跟我的一句话了。这事,你看怎么办?”
李斯大惊失色道:“你怎么能说这种亡国之言,这哪是我们做臣子的应该谈论的。”
赵高淡然一笑,装出十分关注的样子说:“丞相呀,你可要冷静地思考一下:论才能,你能比得上蒙恬吗?论功绩,你能高过蒙恬吗?论谋略,你能超过蒙恬吗?论对百姓的好处以及跟扶苏的关系、获得扶苏信任的程度,你又能赛过蒙恬吗?扶苏当权以后,你和蒙恬谁能占上风,难道你自己还掂量不出来吗?”
李斯听他话中有话,忙问道:“这五点我都比不上蒙恬,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赵高不慌不忙地说:“我赵高只不过是宫中干杂活的人,只是冈为懂得一点儿法律,才在秦宫任职,到现在已经十二年多了。我十分了解秦国那些被罢免的丞相和功臣的可悲下场,他们获得的富贵,都没有超过两辈人,其结局只有一个:就是杀头。丞相想一想,如果长子扶苏即位,必用蒙恬为相,到那时,你顶好落个只身还乡。我受命教授胡亥法律已经多年,从来没有发现他有什么过错。他为人老实厚道,不吝钱财,虽然不善言辞,但思想敏捷,礼贤下士,秦诸公子中没有比得上他的。立胡亥,对你我都有好处,请丞相三思!”
李斯虽然担心自己未来的命运,但在毫无思想准备的前提下,仍不敢贸然行事,因此拒绝说:“我李斯本是上蔡城中的一个善良百姓,皇帝赏识我,信任我,封我为丞相,赐给我侯爵,子孙们也都当了大官,享受着厚禄。先帝信任我,所以才把国家的存亡安危交付于我,我怎么能辜负先帝的厚爱和信托呢?请你不要再提这种事,免得令我成为先帝的罪人。”
赵高仍不死心,继续摇唇鼓舌道:“圣人以变而应时,当今天下的大权和命运,都操纵在公子胡亥的手中,上下同心,大事可成。君听我之计,可长保封侯,舍此而不从,祸及子孙,老先生怎么见事这么迟钝呢?”
赵高这一席软硬兼施的话很奏效,李斯明白胡亥与赵高两人已经串通一气,最后在生与死、成功与失败的选择上,不得不向赵高屈服,说:“愿意一切听从你的安排。”
就这样,在赵高的串通下,胡亥、李斯、赵高三人沆瀣一气,开始了一连串的阴谋。
他们伪造了立胡亥为太子的遗诏,又写了一封假遗书给公子扶苏和蒙恬,赐他们一死。
他们返回成阳后,拥立胡亥登基,做上了二世皇帝。
胡亥当皇帝以后,自然对赵高感恩戴德,言听计从了。一天,他对赵高说:“一个人活在世上,就像几匹马拉着车子穿过洞穴那么快,实在是太短暂了。现在,天下既然是属于我的,我‘欲悉耳目之所好,穷心志之所乐’,‘长有天下,终吾年寿’,你看有什么好办法?”
赵高为了架空胡亥,巴不得把他引上不问朝政的邪路,并借机铲除异己,于是趁机进言道:“陛下说的极是,这是英明的皇帝所愿意干的,是愚蠢的君王所禁止的。这事我早就想到了,只因还有一些障碍存在,使我不敢向陛下提出。”
胡亥迫不及待地说:“说吧,说吧,我恕你无罪就是了。”
赵高装出一副诡幻莫测的神情说:“陛下,沙丘之谋,诸公子及大臣们都在怀疑。陛下想一想,诸公子都是你的兄长,现在却要跪地称臣,他们会甘心吗?大臣们都是先帝时安置的,现在得不到提升和重用,他们会乐意吗?我担心他们造反,总是战战兢兢。这些障碍不拔除,陛下又怎能安安稳稳地享乐呢?”
胡亥深以为然,忙问应该怎么办?
赵高建议:要严法而重刑,杀掉那些不服的大臣和公子,然后提拔一批亲信,安置到重要岗位上,陛下就可以高枕无忧,恣意享乐了。
于是,咸阳城很快就湮没于血腥的白色恐怖之中:蒙恬、蒙毅被逼自杀;将军冯劫和右丞相冯去疾也死于非命。
秦诸公子更是胡亥和赵高的心病,当然也就在劫难逃。据史书记载,秦公子十二人被杀死于咸阳市,十位公主被碎尸于杜(今陕西西安东南)。公子将问兄弟三人,也被罗织罪名,被逼自杀。还有一个公子高想要逃跑,又怕连累全家,便向秦二世上书,请求从死。秦二世十分高兴,可其书,并且赐钱十万。
这一段血腥的历史目前已被秦陵考古所证实。近年来,考古工作者在秦始皇陵外城以东发掘清理了一批贵族陪葬墓。这些墓葬中,不但有棺椁,而且陪葬品也比较贵重,有装饰品如金箔、玉璜、玉璧、银蟾蜍、漆器、丝绸,还有生活用品如铜剑、铜印章、铜带钩、铜铃、铜匝,以及陶仓、陶盆等。但是,从发掘出土的情况看,他们都死得很惨。在清理出来的七具骨骼中,有两个女性,五个男性,都是二:三十岁的中青年人。他们的头、躯干、下肢被分离、身首异处。有一具男尸的头,在洞室外的填土中,右颞骨处还插了一支铜镞,看来是被射死后碎尸的。他们死得很惨,埋得草率,但陪葬品却丰富,而且能陪葬于秦陵,显然就是被秦二世杀死的公子、公主的墓葬。
秦二世在安葬秦始皇时,不仅制造了中国历史上罕见的惨剧,而且继续征发各地的刑徒前去应役。据估计,仅始皇陵园中的封土、内外城墙、四大俑坑、防洪水堤等土方量至少要达到1371.7万立方米,需10万人干一年才可能完成。难怪刘邦押解的刑徒都心存死念,想拼死逃跑呢?
话说刘邦押着刑徒没走几天,刑徒中有一大半开了小差。刘邦既不能撇下众人前去追赶,又不忍心将余下的人用绳子捆在一起,但他心里明白,照这样下去,恐怕不等到达咸阳人就跑光了,这可如何是好呢?他左思右想不得要领。干脆,与其自己提着脑袋去送死,还不如我也溜之大吉,主意已定,他倒显得有些兴奋起来。
当天晚上,他们本应在一个镇子上住宿,可刘邦却取些铜钱差人买了一些酒食继续赶路,没走几个时辰,就有一汪湖泊拦住去路,刘邦当下传令在湖边就地休息。大家七手八脚燃起一大堆篝火,刘邦就坐下来和刑徒们一起喝酒。几杯酒下肚,刑徒们也多了些胆气,就你一言我一语地骂起秦二世来。
有的说:“要不是赵高那奸臣耍阴谋,由着扶苏当皇上,或许还会把我们赦免了。可偏偏李斯也不主持公道,竞和赵高狼狈为奸。”
有的说:“狼崽子终归改不了要吃人,扶苏也未必能好到哪去。另外,听说李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把他的师弟韩非都给谗杀了,他还有什么坏事做不出来。等着瞧吧,胡亥能杀自己的亲骨肉,那李斯、赵高也决没什么好下场。”
刘邦看他们个个群情激昂,也乘着酒兴说:“其实,我的处境也不比你们好到哪去,我也是受沛令的暗算才充了这趟苦差。这下可好,送你们去骊山,大家都免不了一死,家又回不去,干脆你们都逃走算了,也算是我刘邦送给大家一份情谊。”
刑徒们听他这么说,一下子安静下来,你瞧瞧我,我看看你,不知刘邦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刘邦环视一眼这群衣衫褴褛的刑徒,怪笑道:“怎么,你们是不想跑,还是不敢跑,难道还不相信我的诚意吗?”
几个胆大的听刘邦说完,慢慢站起身,看着刘邦一步一步向后退着,忽然一转身飞快地跑起来。其他人见刘邦仍泰然地坐那儿自斟自饮,也都一哄而散。只有十几个年轻力壮的,见刘邦如此仗义,就问他:“大人放我们一条生路,我们都感激不尽,可不知大人日后作何打算。”刘邦叹息说:“你们自管各奔前程吧,我当然不会放着生路不走,回去自投罗网。”这十几个人都纷纷表示,愿跟随刘邦一起闯荡天下,生死与共。于是,刘邦就带领大家南下,向砀郡(治今河南夏邑东南)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