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地犹如一本绿意盎然的大书,在伦敦人的脚下铺展开来,巨大的书页上饰满了美丽的花朵,无需刻意铺排,这份景致静候在裘园[1]门外。无论你住在大都会的哪个地方,都有方便的交通把你带到这里,从裘园站到坎伯兰门只有几步路。凳子已经准备好迎接你的到来,休息片刻,你会惊讶地发觉,那个喧哗的伦敦城悄然隐没了。
四周枝繁叶茂,郁郁葱葱;脚下绿草如毡,铺青叠翠;头顶是蔚蓝的天空,细碎的阳光透过枝桠的罅隙洒落下来,绿荫如盖,清凉无比,空气清爽甜润,让人全身都感到舒畅。在这里享受到的不是无声的静寂,而是远离尘嚣的清幽。椴树尖上,一只柳莺躲在叶子后面,不住地欢唱,忽而又从远处隐隐传来画眉的歌声。几码远处,一只篱雀在精心修整的草坪上寻寻觅觅,悠闲的昆虫在草地里若隐若现,阳光这么强烈,要不是有一株深色的紫杉做背景,还真是很难发现它们。这里是充满祥和的绿色世界。
不必走入园内,仅入口处就无比的清静,没有一丝干扰,这样一个幽谧祥和的所在,在你接近它的那一刻就立刻拥有了它。也许,止步于此,知足常乐,就像那株椴树,立在原处,静静享受着阳光和天空。你也可以闭上眼睛,陶醉在远处画眉鸟悦耳的歌声里,但不知是什么东西,会一直怂恿着你继续前行。
游人大都顺着小径四处散去,走向更广阔的区域;可是我直接从门口向右转,穿过草地,再走几步路,又有一处围墙。围墙里面是一处名为“草本园”的展馆。成千上万的人匆匆而过,涌向“棕榈馆”。他们从来没有留意过草本园,甚至也许从没听说过它,但这里却是裘园最最吸引我的地方,因为它简直是英国野生花卉的活词典。
草地,麦田,河流,山峦,林地,海岸和路边的旷野,这些地方最具代表性的植物在这里都能找到。粗略地望一眼,且不去管它们的数量和面积,要知道,这些植物样本并非用来标榜其数量之巨,而是作为某一独特物种在此展示。我的第一个结论是:我们的祖国是名副其实的花的王国。
几年前,这些花草可能还流落在远方的某个旷野或森林,而如今在这里,即使那些深陷蒙昧之中的人,也能认识它们,并且享受它们带来的欢愉,这是这个奇妙的园子最直接的功用。流连在花圃幽绿的小径上,你一定会在花圃的垄头上看到一个个标签,上面写明了各种花草所属科目的学名和它们的自然生长规律。
要是早一点知道这个地方该多好,让我从几百公里外走过来我都乐意!园子里像新西兰蕨类和好望角石南那些儿时耳熟能详的草植,乡下的老翁老妪早已忘得差不多了,能说得上来的也就常见的那几种。书籍大量印刷,铁路上线以及科学的发展破除了迷信,可人们识花辨草的传统也跟着消失了,连那些最普通的草本科植物也不认得,只知道它们是草,别的就一无所知了。但是这个园子却保留了关于它们的一切。伦敦——人类科学文明的中心,如同一座大花园,保藏着从遥远的僧侣女巫时代流传下来的古老的学问。
一进园子,第一眼看到的是嚏根草——可能是一种不太常见的草本植物,但在某些地区可以找到。它的药用功效还在一些乡村里流传,到底能治什么病,我可不敢妄言。大概是在六月份,我曾见到一群健壮的割草工推着割草机,踏着坚实的步子在茂密的草地上割过,他们那时会作何感想?他们知道一旁黑色的矢车菊是精心培植的园中瑰宝吗?坚硬的木质花头上绽放着紫色的小花,高高地擎着,割草工一点儿都不喜欢它们。还有蓝色的轮峰菊,凡是开花的大都不招他们待见,割这些植物的花柄可比割草要费劲多了。
路边的蓍草纤薄柔弱,长势迅猛。入口处,花园里,游人所到之处,都有它的身影。伦敦城的路边到处都是这种白的、紫的蓍草花,茂盛得不得了,常常形成小路边缘和树篱之间的草带。蒲公英高擎着黄色的花冠,被分门别类加以培植——同品种的蒲公英艳丽的色彩深得艺术家的喜爱,成为他们创作的素材。在乡下一些地方,还有人把蒲公英的根加到咖啡里改善口味。
像千里光这种“败园之草”,侵占着花园里其他花草的土地,怎么除都除不尽,在这里到处都是。园子里的蓝铃花比野生的开得早了些,它唤起人们多少美好的回忆呀!等到美丽的唐斯丘陵[2]小麦成熟了,地上满眼都是金灿灿的。而此时,山坡上又开满了蓝铃花。坡上杂草丛生,但还没有被牛羊碰过,就在山坡另一面的牧场里,也藏着不少蓝铃花。即使到了寒冬腊月,薄雾升腾起来,草叶上凝满了露水,你仍能发现几株蓝铃花躲在荆豆花丛下摇曳。
山柳菊,人们常把它跟蒲公英弄混;樱草结籽了;英国报春花被其它产地的报春花簇拥着,围在小栅栏里;毛地黄有红的有白的,也全开了。每种花都有来历,它们是纯种的英国血统。生在溪流河水边的聚合草舒展着粗粝的叶子,也张开了钟形花口;人们常说聚合草是上等的草料,比杂草强多了。
天气炎热的时候,伦敦火车站会摆上葡萄酒供旅客解渴,酒杯里常常浮着一片琉璃苣叶子作标记;多生枝节的玄参在沟渠里比较常见;麒麟草一般生在年代久远的古园里;婆婆纳秀丽可人;薄荷、风轮菜的叶子,轻轻碰一下,满手都是香味,麦田里,篱墙里,长得到处都是。
那一簇野生的百里香又唤起了身处唐斯丘陵时的旧梦,百里香长得既不茂密也不强壮,不像长在宏伟山坡上和古城墙旁壕沟里的牧草,它不用隆起的草垫子划分自己的势力范围,但它是野生的,光这一点就足够了。这块花田里,各种各样的百里香散发出怡人的清芬,引来许多蜜蜂。蜜蜂和大黄蜂的“嗡嗡”声不绝于耳,采蜜都忙不过来,哪还顾得上游人。
伦敦和其他乡野各处的蜂蜜口味有什么不同吗?用大都会数量庞大的园林花卉酿出来的蜜,看上去似乎风味独特,不是可能好点儿,而是如天赐琼浆般美味。薰衣草向来为迟暮的家庭主妇所钟爱,也是极好的防腐剂。紧接着,夏枯草也开花了,恐怕割草工早就忘了,以前被割刀割伤,就是用夏枯草涂的药呢。割草机把这记忆连同杂草一起割碎了。龙葵挨着土豆,它们的花像极了;同一种植物,有的能吃,有的含毒,花田挨着种在了一起。
乡村里还流传着剧毒魔花曼陀罗的故事,时不时会有一群小孩子溜进教堂后院,寻找这种奇花。车前草、酸模、大戟草和蛇麻草爬上一棵枯死的冷杉,交相缠绕,那棵冷杉绝对是百里挑一的寄主——一个都不会落下。叶子看上去脏乎乎的银叶花也茂盛得不得了,要一边走一边把它的叶子拨开,标签上说,银叶花“在世界各国均有分布”。
另一种匍匐生长的草本植物牛角花,黄色的花朵密密麻麻覆在石头布景上,使得冷冰冰的石头都亮丽起来;虎耳草、景天、石莲花,各式各样,争相开放;毛茛占了一整块地,简直是个毛茛小花园,要是割草工人见到此情此景,又作何感想呢?跟割草工人一样,抱着一捆美丽多样的草植,他们不会考虑很多,顶多捡起一把盖在篱墙边的啤酒桶上遮遮凉。水杨梅的花球一颗颗顶在茎秆上,镰刀划过,棵棵倒地,漫如海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