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文学批评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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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散文艺术的真实性与散文批评再实践(3)

散文批评,必须考察语言的价值与意义的探究。散文批评要有自己清醒的散文文体意识,因为批评必须从散文文体出发。散文是中国文学中最重要的成就,我们对文学的要求是非常实用的,这就是文学的短小性与实用性。我们的诗歌发展,以简单的诗歌为崇尚,与此相关,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欣赏和制作长篇作品,而短篇作品可以带给我们满足和快乐。

在小说非常繁盛的时代,更多的人还是喜欢读精短的小散文,所以,报刊文体对我们的生活有决定性影响。我们的语文教育更是建立了这样的牢固信念,所以,文学教育作品,基本上是诗歌和散文,特别是散文占据了我们的文学教育的主导。叙述文与议论文,是中学语文教学的常用名,而散文则以抒情散文和议论散文来区分,由此可见,对散文的崇尚,是“文明的实用性精神传统所致”。之所以只重视短小的文章,一是由于散文易于接受、背诵和讲解,二是由于散文的真实性能够把思想与情感表达得很具体,能够直接显示出教化的功能。散文的繁荣,虽然没有带来真正的文学革命,但不能忽视这一有影响的民族文学形式,基于此,散文批评应该重视文体语言,特别是优美动人的散文和源自于性灵的散文。在我们的散文创作中,时代性的政治散文,重视时代精神与政治思想的直接教化式表达,不太重视语言的优美与思想的情调。从中国的思想传统出发,思想性散文与情感性散文具有很大的影响力,像孟子、庄子和荀子的散文,像左传、尚书和史记所开导的历史散文,皆具有很大的影响力。

散文批评,应考察生命的情趣与生活的自由理解,应考察生命的智慧与存在的超越精神。散文的生命情趣,应该重视思想的智慧,这实际上,要求重新考察哲理散文的价值。叙事性散文,从今天来看,它更多的是历史回忆与历史记忆,这类散文依然很有价值,但是,相对而言,哲理散文更受人重视。哲理散文,是中国传统的思想散文,但哲理散文不是哲学,而是蕴含着哲学的精神,能够给人们提供思想的启示。哲理散文,从哲学、宗教、伦理和文化出发,把生活中的有意思的事件进行理发性思考,从而形成散文的自由思想意识。散文批评,应该考察散文文体与诗歌文体和小说文体的交叉互渗问题,即文体自由问题。应该重视散文对诗歌和小说的意义,特别要重视诗歌与小说对散文的可能影响,也就是说,要重视中国散文的自由发展。散文批评,应有好的文体意识。现在,我们见到好的散文,第一类是大地散文,即通过旅行对自然的美的文化风光进行诗性体验,形成情感的自由抒发,第二类则是哲理散文,它能够对生活形成诗性的观照。散文的哲理性必须以诗性为基础,散文中具有了诗性,就有了生命的自由抒情力量。散文如何吸收诗的表达自由,如何吸取小说的语言表达自由,是散文批评需要思考的问题。按照中国的传统,我们的历史散文和哲学散文已经获得了巨大成功,问题在于,现在史学更讲究考据和材料,历史研究已经越来越远离散文,更追求其科学表达方式;同样,哲学研究越来越强调逻辑分析与语言分析,哲学本身的散文性与诗性特征越来越隐而不显,于是,散文传统在现代正在消解,因而,如何通过散文进行历史叙述,如何通过散文进行哲理思考,依然是值得讨论的问题。散文的真正振兴,取决于这一散文传统的复兴,事实上,这一思想传统是有意义的,当然,人们把这种历史叙述性散文和哲理思考性散文视作“随笔”,这类散文具有广泛的发展空间,也有广泛的市场影响力。

从总体上说,散文批评还不成熟,有关散文的文学史批评价值不彰,文本批评太迂腐,思想情趣批评未形成力量,因为真正的好散文往往是非文学家完成的,可能是学者完成的,可能是思想家运用诗的文体完成的。散文文体,对写作者的思想才情提出了极高的要求,它是思想的诗性表达和人生的智性认知高于文学想象的文学创作形式。散文批评的成熟取决于散文的发展和散文艺术的成熟,我们希望散文批评能够造就散文艺术的辉煌灿烂。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我们对散文文体的诗性叙述价值和诗性思想价值的重新评估,显然,这样的散文和散文批评是充满力量的。散文似乎并不需要批评,在现代散文批评史上,还很少见到真正的散文批评家,这说明,散文批评并不成熟。不过,古代中国散文批评创造的文气说,文以载道说,显示了古代散文传统的文明价值和思想价值。“文气说”,不仅解决了文章的语言与结构的内在和谐问题,而且解决了文章的内在生气与生命真理问题,因为文章之气与生命之气,内在之气与外在之气,文章之气与文明之气有着十分密切的关联。“文以载道说”,解决了文章的思想目的或思想任务,即文章的功用就是要“载道”,至于要载什么样的道,古人有古人的解释,今人有今人的解释。那么,现代散文批评应该坚守什么样的理论呢?这就需要创造性解释。现代散文理论,必须意识到自己的任务和思想的目的;生命的美丽表达,应该成为现代散文最重要的思想任务和方向。生命的美丽表达与德性的永恒怀念,应该成为现代散文理论的中心任务,这是我们需要思考的。散文中的事与散文中的人,散文中的景与散文中的情,皆应该服务于生命的美丽表达与德性的永恒怀念。散文源自于真实与真情,“德性说”,不仅能与“文气说”贯通,而且可以与“文以载道”观念相联,“生命与德性”,应该成为现代散文批评的核心价值准则。

第二节诗情灵韵:乡土散文叙事与小说笔法的内在契合

5.2.1寻找乡土散文的诗意与散文叙述意志的主体意识

沈从文和贾平凹的散文,深情而美丽,思想极富乡土气息,语言具有特殊的美感,形式活泼生动,或传记叙述,或纪事怀人,或回忆集萃,或诗性感言,展示了主体的情思与自由的灵性。从沈从文与贾平凹的散文创作,可以看出,现代散文的优美形式与古典散文的美学多样性息息相关,最妙曼的现代散文的审美精魂往往与古典散文的诗性想象契合无间。作为现代中国最优美的散文作家代表,沈从文和贾平凹的散文带有强烈的乡土生活气息,一切是那么自然那么真实。这里,不妨从散文笔法与小说笔法之间的联系,看看二者的艺术匠心,这既涉及对散文艺术与小说艺术的内在本质的认识,也涉及对小说与散文价值的内在评价。小说家能否写好散文?或者说,地域风情在作家的散文中叙述中,到底应该占有什么样的地位?这是值得讨论的诗学问题。需要指出的是,沈从文和贾平凹的小说叙述,决定了他们的散文风格,反过来,他们的散文风格也深深地影响了他们的小说叙述,甚至可以说,他们的小说叙述本身就带有散文叙述的意味,因而,从散文角度去理解他们的小说创作或从小说叙述的角度理解他们的散文,就具有审美关联意义。从文学史意义上说,乡土散文创作,是20世纪中国文学的一道风景线,一大批作家在乡土文学领域耕耘,取得了令人瞩目的重大成就。乡土散文叙事,不仅有多种多样的话语形态,而且有着千差万别的审美风格,所以,有关乡土散文审美风格的比较研究,一直是批评者乐于冒险的精神领域。纵观20世纪中国乡土文学创作,有风格对立者,如莫言与贾平凹,也有风格相近者,如沈从文与贾平凹。本来,沈从文所代表的乡土抒情传统,直接传导和影响的是湖南乡土散文作家,如韩少功、孙健忠、彭见明、叶蔚林等,因为他们既有文化的亲缘关系,又有地域的亲缘关系。这里,之所以把沈从文和贾平凹进行比较,是因为无论从叙事者表现的抒情传统,还是从叙事者所表现的内在精神,他们之间的审美情调更趋一致。当然,因为个性与灵性之异,他们的散文风情所表现的审美差异,又足以解释一些更为复杂的问题。

如果说,乡土散文的批判精神主要表现在乡村的丑恶与愚昧上,那么,乡土散文的抒情精神则主要表现情与美的歌赞之上,这是两种对立倾向,也是乡土散文的两个侧面。自20世纪初起,乡土散文就具备两种价值取向:一是对乡土文化的批判,以鲁迅等为代表;二是对乡土文化的感怀,以周作人等为代表。从20世纪50年代始,乡土散文形成了新的审美思想格局,以刘白羽、杨朔、峻青等为代表的散文作家出现,由于经历了战火的洗礼,他们的散文创作显示了革命浪漫主义的抒情意向。自20世纪80年代始,中国乡土散文重新回归“五四”传统,而且显示了阳刚与阴柔对立的价值取向,贾平凹与沈从文显然偏向后者。沈从文对故乡湘西,贾平凹对故乡商州,确实怀有太多的感情,在他们的记忆里,故乡的山水、人物、风俗、旧习无处不美。由于对这种特定的地域、特定的人们和特定的文化风俗有着深刻的体验,所以,他们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冲动,试图画出他们的家乡。“画”,既是色彩行为,又是充满感情的抒情美感重塑行为,惟其是画,他们总是面对活生生的故乡,或素描,或水墨,或水彩,故乡的一切,在散文或小说叙事艺术语言的处理中,便显得格外别致和美丽。乡土散文,是现代中国文学的最重要的成就,为什么乡土散文具有如此强大的力量?甚至可以说,一部乡土散文增加了人们对中华乡土文明的热爱与深情,这是特别值得思考的事情。事实上,正是由于乡土散文,我们对中华民族的文化充满了至深的眷恋。

中国有着自己的诗歌传统与散文传统,这两大文学传统,皆强调生命的美感传达,强调生命的责任与义务,因而,在中国诗歌与散文中,历来充满了“正义与正气”。现代散文有着美丽的乡土记忆,这种美丽的乡土记忆往往与乡土文化的封闭性和不发达性密切相关。我们的乡土,曾经是极其自然的,也是极其美丽的,因为文明生活虽然有战火,但是,宁静偏远的乡土并没有受到毁坏。正是这种乡土的美丽的记忆,哪怕是对贫穷的乡土的记忆,也充满着美丽的情思。故乡曾经是那么神圣:故乡的水,故乡的山,故乡的炊烟,故乡的四季,故乡的亲情,一切的一切,使生活变得诗意而美丽。这一传统,极其重要,它比小说写实传统更能代替我们对中华乡土文明的真正理解。这是文明的日常状态,而不是文明的异化状态。在一般人的眼中,中华乡土文明充满了贫穷与苦涩的记忆,那么,对于沈从文与贾平凹来说,他们通过什么样的情感叙述来创造乡土文明生活的美?他们之所以能够写出如此美丽而动人的乡土,说到底,就是因为他们对乡土故园的至深热爱。艺术有了这种爱,就有了灵魂,就有了深度。这里有和平的祝愿,这里有生命的诗意怀念,这里有亲情的光辉,这里有山河的壮美,一切因为爱而美丽,一切因为美丽而爱,一切因为怀念而富有诗情,一切因为富有诗情而持久地怀念,这就是美丽散文的至深本质。沈从文与贾平凹共有的生命气质,决定了他们的小说散文或散文小说所具有的诗意与诗性的激情。

乡土散文中至情的体验与至美的体验,显示了乡土中国文化诗意与和平,自然与宁静。当苏炜在耶鲁大学讲授现当代中国文学作品并且经受不住学生的审美价值追问时,他曾感到痛苦与绝望,他所讲述的中国现实主义文学作品,让许多外国学生以为中国文学真的就是那么精神荒凉,真的就是那么痛苦绝望,其实,那是因为他选择的作品皆无诗性的眼光,并不能代表“中国乡土文明的至深本质”。没有优美深邃的文明信念,没有风光旖妮的山水画卷,没有至深至纯的侠骨柔情,文学叙述与文学形象本身自然不能引起外国学生的尊敬。假如他尝试系统地讲授现代中国乡土散文,外国学生也许会明白:这才是中国本色的世界,这才是中国本色的感情。当现代中国小说家忙于模仿外国小说作品时,只有乡土散文还能保存感人至深的力量,这里,有着爱的力量,信任的力量,坚毅的力量,友谊的力量,和平的力量,山水启示的力量,总之,在这种至纯的散文中,可以发现“别样的中国”。爱、思念、感激、友谊、深情,原来中国乡土文明中充满着如此的美丽,这才是我们从沈从文和贾平凹的散文叙述中所要发现的最根本的东西!尽管这种审美特质作家本人可能也不一定意识到,但是,现代中国乡土散文中充满着这样的精神力量,而且,这种精神力量是自然而然地贯注到艺术家的心灵世界中。这种艺术生命表达的奇迹,即使是审美有道者亦倍感惊喜,然而,它就是中国乡土散文给予人的无限自由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