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三味书屋与寿氏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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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三味书屋的轶事·塾师的故事

仲密

一、三味书屋的轶事

三味书屋是鲁迅小时候读书的地方,在《朝花夕拾》里说过,近来常有人访问记载,所以知道的人很多了。我在杭州认识一个商人,他也曾在那里上过学,不过因为年纪小,是寿镜吾先生的儿子所教的,和那些大学生不大熟习。据他所说,三味书屋是坐东朝西的一排,中间三间打通,是镜吾先生的书馆,南首一间用圆洞门隔开,便是两三个读《大学》、《中庸》的小学生的所在。外边北头一带是鲁迅,他的族叔周乐山,李孝谐,歪摆台门姓许的这些人,南头诸人中有王之栋,锡箔行的张翔耀,又一高姓也是商家,坐近东墙,那里一头门通到有腊梅花的后园,最便于溜出去闲耍。那时有些书房很是专制。例如王广思堂里绰号矮癞胡的一个塾师,学生小便须领路签,如私自出去要打屁股,这里却可以自由,也不须告知老师,可算是很开明的。有一回三味书屋的学生听了广思堂的消息,大为气愤,于中午下课时去袭击一次,把砚台翻转,朱墨笔撒了一地,撒尿签都扔到屋上去了。又有一回,有什么人住在南街的,在绸缎弄口受了贺家武秀才的气,大家要替他报复,傍晚约齐了到贺家门口去,幸而武秀才不曾露面,没有闹事,这样去了两天才算罢休。

小学生们没有资格参加,只许跟在后边看看,他只记得主要的脚色里有张翔耀,鲁迅和姓高的在内。高姓善玩“手指头戏文”,用纸做了好些盔甲,金碧辉煌的,锁在抽屉内很是矜贵,张翔耀大不高兴,等傍晚放学时捉了几个蟑螂从钥匙孔里放进去,明天高姓打开看时,那些盔甲都被蟑螂啃得不成样子了。这些轶事,不知别人有没有把它记录过,我只就听得的记了下来罢了。

——载1949年12月26日上海《亦报》

二、塾师的故事

旧时塾师是笑话里的好资料,大抵说他们教白字,贪嘴(着名的也就只是咬烧饼的一件),和受欺侮,这后者的责任都是在于东家那方面了。我们见闻所及,也有不少材料,虽然没有像书上所有的那么精彩,却更是实在,有些知道姓名,有的还是见过面的。甲即是鲁迅小说《白光》里的主人公,给鲁迅讲《孟子》,所引《公刘》诗中一句“乃裹餱粮”,他说公刘那时穷极,乃至抢劫猴子的粮食,诗即说咕的一声把猢狲袋里的果子都挤了去了。他这样纯粹音读的讲经,真是大胆之至。又有一回,教他儿子读书,问蟋蟀是什么,儿子答不出。他拿起戒尺来,打在头上,嘴里说道,虱子啦,虱子啦,说一句打一下,打了总有五六下。乙是个文童,给学生出对课曰父攘羊,学生对不出来,奋笔书曰叔偷桃,他只记得东方叔偷桃,真的名号他不曾请教过。他对待学生很凶,将学生耳朵(大概长得特别大)夹在门缝里,用力推门,仿佛小孩轧胡桃的样子。又用细竹条打过,再给搽上擦牙用的盐。在他大约是在练习做官时拷打的方法,却激怒了东家,把他饭碗打破了。对于暴君的先生,学生也要起革命,有丙去上茅坑,一块板被学生锯断了十分之八,一踏便折,落在粪缸里。又有丁夜中使用夜壶,溺了满床的尿,原来夜壶颈内放了半个鸭蛋壳,这方法是颇精巧而促狭的。前清笔记中说有学生毒死了先生,有药师佛的诨名,这类的事我却没有听到过,大概书房里的怨气渐已减少,到了学校的代兴,那种情形便已全然没有了。

——载1950年6月20日上海《亦报》

作者简介

仲密,即周作人。请阅本书《寿氏部分亲友、学生》中的《寿洙邻的学生周作人》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