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江红·肮脏尘寰》
肮脏尘寰,问几个男儿英哲!算只有蛾眉队里,时闻豪杰。良玉勋名襟上泪,云英事业心头血。醉摩挲、长剑作龙吟,声悲咽。
自由香,常思热;家国恨,何时雪?劝吾侪今日,各宜努力。振拔须思安种类,繁华莫但夸衣玦。算弓鞋、三寸太无为,宜改革。
这首词亦作于北京时期。当时秋瑾已和丈夫王廷钧决裂,即将踏上赴日留学之旅。
和丈夫闹翻之后的秋瑾,也曾想过重归于好。她并不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结婚八载,育有一儿一女,若非王廷钧实在过分,她又怎么舍得这一切呢!这个满身侠气的女子亦曾写下幽怨之词《临江仙》:恨煞回天无力,只学子规啼血。愁恨感千端,拍危栏。枉把栏干拍遍,难诉一腔幽怨。残雨一声声,不堪听!
可以看出,秋瑾希望丈夫能够回心转意。她也曾如同古典诗词中的那些幽闺怨妇一般,独自倚栏,空守寂寞,任凭点滴的雨声砸落心头。但她毕竟非同一般的女子,很快就意识到丈夫不可能改邪归正,于是她终于下定决心,要和这腐朽的一切彻底决裂。
秋瑾离家出走后先是暂住在好友吴芝瑛家里。吴芝瑛的叔父是清末著名的桐城派学者吴汝纶,吴芝瑛丈夫廉泉则是王廷钧的同事。秋瑾和她志趣相投,才学相当,两人经常在一起谈诗论文,并且结为金兰姊妹。吴芝瑛家里有不少新书刊,从中秋瑾逐渐了解了当时的进步思想,接触到一个更为广阔的世界。后来,秋瑾又住在同乡陶大钧家。陶大钧的妻子狄子是日本人,她温柔善良,很同情秋瑾不幸的婚姻遭遇,也很佩服秋瑾的才华和抱负,两人很快结为知己。
有好友相伴,秋瑾心中的愁闷渐得舒展,同时也更加关注女性解放与社会改革。她认为,在动荡不安的社会里,没有几个男子算得上真英雄;反倒是柔弱不堪的女子,往往成为国之英杰。秋瑾最佩服的,就是明朝的两位女将军秦良玉和沈云英。她们虽身为女儿,却耗尽心血,征战沙场,建立了令男子都汗颜的卓越功勋。每每想起她们,秋瑾便悲从中来,忍不住感慨自己的志向无法实现。
20世纪初,清政府曾实行“维新新政”,包括政治、经济、军事、外交、文教等方面。其中文教改革包括废科举、兴学堂、向国外派遣留学生等,因为当时日本刚刚崛起,并且和中国是一衣带水的邻邦,因此很多人都选择去日本留学。秋瑾从好友狄子那里也了解到日本的迅速发展,便产生了赴日留学的念头。然而,这谈何容易呢?秋瑾不符合公费留学的条件,只能自费留学。她一向淡泊名利,并无丰厚的积蓄,留学费用就成了一道难题。
无奈之下,秋瑾只能向丈夫求助。王廷钧自是不愿应允,他不允许秋瑾做出任何有损王家脸面的事,更别说出国留学了。但他也知道秋瑾心意已决,无法更改,于是就偷偷藏起了妻子的首饰,希望她能知难而退。
还好秋瑾身边还留有一些饰物,她变卖了所有能变卖的东西,再加上朋友们的资助,终于攒了一笔钱。这天,她来看好姐妹吴芝瑛。一进门就看到吴芝瑛紧锁眉头,面有愁容。
“姐姐,你怎么了?”
“唉!你可听说了吗?礼部有个叫王照的主事,因为变法被捕下狱了!我和他相交多年,最知道他的为人。他虽然年轻,却是个能干实事的,一心要为国家出点力。谁料到反而落得这个下场!”说着,吴芝瑛垂下泪来。
“竟有这样的事!可知国家要亡了!”秋瑾大怒,又转而安慰道,“你也别着急,咱们一起想办法,总能把他救出来!”
“办法不是没有。几个朋友都在凑钱,希望能救他出狱。可所费颇多,一时间又去哪里凑这么笔巨款呢!”
“钱算什么!”秋瑾把手一拍,高声说,“还差多少?我来出!”
“这怎么行!那是你要去日本的钱,好容易才凑够了,怎么还能要你的?不行!我们还是另想法子吧!”
“怕什么!旅费没了还可以再筹,救人要紧!”说到这里,秋瑾莞尔一笑,“我只有一个要求,把人救出后千万别提我的名字。我虽和他不相识,却也佩服他的为人,那种救人的虚名儿我可不要!”
就这样,秋瑾把自己大部分的旅费都捐了出来。因筹款及时,王照很快便被释放了。他知道有人曾捐出巨资营救自己,但无论如何打听,都不知道救命恩人到底是谁。最后,他亲自找到吴芝瑛,再三恳求,方才得知秋瑾的高尚之举。他被秋瑾深深地感动了,到处寻找秋瑾的下落,希望能当面拜谢。然而此时秋瑾已离开北京,使得王照遗憾不已。
因旅费不足,秋瑾又继续奔走,四处筹措,终于在1904年4月来到日本。赴日之前,她曾改换男装,并将换下的女装赠予吴芝瑛,说:“此我嫁时物,因改装无用,今以贻姐,为别后相思之资。”并写下《自题小照男装》七律一首:俨然在望此何人?侠骨前生悔寄身。
过世形骸原是幻,未来景界却疑真。
相逢恨晚情应集,仰屋嗟时气益振。
他日见余旧时友,为言今已扫浮尘!
一身侠气的秋瑾终于变装赴日,既是追寻个人的自由,亦是为救国而奔走。她从来不羡慕那些鲜服华裳的美丽女子,她们多数是男人的玩物,社会的牺牲品。在她看来,民族的振奋图强才是每个中华儿女值得奋斗的目标。终有一日,三寸金莲、丽服芳姿将不再是女人骄傲的资本,她们将像男人一样,去建立属于自己的功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