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江红·京华小住》
小住京华,早又是中秋佳节。为篱下黄花开遍,秋容如拭。
四面歌残终破楚,八年风味徒思浙。苦将侬,强派作蛾眉,殊未屑!
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算平生肝胆,因人常热。
俗子胸襟谁识我?英雄末路当磨折。莽红尘,何处觅知音?青衫湿!
提起秋瑾,人们就会想到“鉴湖女侠”。这个祖籍浙江山阴(今绍兴)、生于福建闽县(今福州)的秀丽女子,偏偏生就一副男儿心肠。以自己的冲天豪情、满腔热血,投身于革命救亡事业,在那个风起云涌的时代留下了悲壮一笔。
这首词写于1903年。此时的中国经历甲午战争之败,签订了《马关条约》、《辛丑条约》等一系列丧权辱国的条约,沦为帝国主义列强任意瓜分的案上鱼肉。国家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秋瑾也面临着人生中的重要关口。
因丈夫王廷钧捐了一个户部的官职,秋瑾便也跟着来到了北京。一路上,她深感国家的残破、百姓的悲苦;到了北京,更见识到清政府的黑暗、洋人的横行。这一切都深深地刺激着秋瑾。她并不是一个身居幽闺、逆来顺受的柔弱女子,从小熟读诗书、骑马击剑使她有着万丈豪情和非同一般的见识,在北京接触到的进步书籍、结交到的同仁志士又让她感受到时代的新鲜气息和革命浪潮的冲击。然而她的丈夫王廷钧却是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夫妻俩的分歧越来越大。
自从来到北京做官,王廷钧很快便沉迷于京城的花花世界。在他看来,既然撑门面的官职有了,剩下的便是尽情享受红尘之乐。他和一群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混在一起,吃喝之余,既嫖且赌,常常彻夜不归。面对平庸无能、恶习不断的丈夫,秋瑾内心十分痛苦。她不明白,为何男子可以事事自由,任意妄为,女子便只能独守空闺,任劳任怨地付出一生?这不公平!她也要像男子那样拥有选择自己人生的自由,甚至能保家卫国,建立起自己的功业。这一时期的秋瑾,渐渐开始模仿男子的穿着打扮。即使非议之声不绝于耳,她也毫不顾忌。
北京的秋天到了。盈阶枯叶,遍地黄花。澄澈的天空如蓝宝石般透明,映在那一汪汪秋水的纯净眼眸里,使大地显得分外空旷而多情。傍晚时分,一阵二胡的吱呀声传来,便有京剧的唱腔响起,袅袅娜娜飘向夜空。这是北京最好的季节,更何况还有合家团圆的中秋佳节,难怪人们都格外惬意。
中秋节的早上,王廷钧照例出了家门。不同的是他又回头嘱咐了秋瑾一句:“今儿过节,晚上好好准备一些菜,我要招待几个朋友。”秋瑾懒懒地应着,看似漫不经心,却稍稍感到了一丝安慰。这个浪荡子,整日里在外寻欢作乐,今天竟知道回家。虽说是招待朋友,却也算夫妻团聚了。想到这里,她起身安排家人里外打扫,又亲自上街买了不少好肉好菜,特色小吃,将一切准备妥当,只等丈夫回来就炒菜上席。
夜幕降临,赏月观灯的人们欢声不绝,丝竹之声更是缠绵于耳。王廷钧仍旧没有回来,秋瑾不由得焦躁起来。他特意嘱咐过今晚要回来吃饭,此时未归,又是何故?是出了什么事?还是……秋瑾心中仿佛有了些预感。不知道第几次来到门口,她四处张望,只见到黑逡逡的树影。街上行人少了许多,应该是都回家团聚了吧。
远处走来几个歪歪扭扭的醉汉,嘴里还念念叨叨地说着什么。秋瑾皱着眉,转身要回屋,耳边却飘来几句醉话。
“今儿真高兴啊!痛快!痛快!”
“痛快什么呀!咱们喝得再高兴,还不得老老实实回家去?你要敢不回去,看嫂子……”
“是啊,你看人家户部那几个小子,喝了酒又去逛窑子,那才叫痛快呢!”
“逛窑子算什么?改天我请你们去!今儿不是过节嘛,家里还有人呢。哪天都行,今儿可不行……”
几个醉汉脚步踉跄地走远了,秋瑾的心却仿佛沉到了谷底。那个人终究是不可靠!说什么过节回来吃饭,一出去就被勾了魂!仅有的一丝失落化作满腔怒火,她气冲冲地回到里屋,打开一瓶酒便自斟自饮起来。
夜深了,王廷钧仍然没有回来。秋瑾知道他今晚不会回来了,这只是他无数个寻欢作乐的夜晚中的一个。然而秋瑾却不愿意就此睡去,将这个原本的团圆之夜化作那无数个独守孤灯的夜晚中的一个。她感到自己必须做点什么。想到这里,她立刻换上男装,叫来家人说:“走,你们跟我去戏园看戏去!”
“少奶奶,现在可是深夜啊……”惊愕的家人话未说完,秋瑾便已经大踏步走了出去。
虽说是深夜,戏园却仍有不少观众。秋瑾一出现,便引起不少人注意。
“哟,你看,那是个女人还是个男人啊?”
“当然是个男人……哎,不对!那女人居然穿着男人的衣裳出来了!”
“那不是户部王廷钧的太太吗?这深更半夜的,她怎么穿成这样跑出来看戏了……”
“听说她叫秋瑾,是个才女!就是太不守妇道了!女子无才便是德,大半夜穿成这样子跑出来,成何体统!”
秋瑾旁若无人地坐在那里,自顾自地看戏。她知道人言可畏,但她要做自己的主人。至于别人说什么,随他们去吧!
第二天中午,王廷钧终于回来了。一进门,他便沉着脸,怒声质问秋瑾:“你昨天干的好事!别以为我不知道,满大街都在说你!把我们王家的脸都丢尽了!”
秋瑾瞟了他一眼,压抑着心头的愤怒说:“我干什么了?不就是看个戏吗?你能逛窑子,我还不能去听戏?”
“当然不能!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身份?什么身份?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身为国家官员,居然沉迷妓院。我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听听戏怎么了?”
“你,你……”王廷钧说不过秋瑾,举手便打。
秋瑾躲过丈夫的拳头,愤怒地喊道:“你简直蛮不讲理!我真替你感到羞耻!”
她当即收拾东西离开了家,暂住在一家客栈,以表达自己的反抗。
后来,王廷钧自知理亏,让家人找到秋瑾好言相劝,终于将她劝回了家。然而没想到的是,回家后王廷钧竟不思悔过,经常对她冷嘲热讽。一个多月后,认清丈夫丑恶嘴脸的秋瑾再次离开了家,居住在好友吴芝瑛家中。经过吴芝瑛的介绍,秋瑾认识了日本的服部繁子夫人,并最终决定赴日留学。
从这首《满江红·京华小住》中,我们可以看到当时秋瑾内心的痛苦和不甘。王廷钧虽然是她的丈夫,却不是她的知音。国家正处于危急关头,她的才学都还未施展,汹涌的革命浪潮在呼唤她的加入。她要摆脱这丑恶的封建礼教所带来的禁锢和残害,把自己的一身才学、满腔热情投入到革命事业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