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人间锦书,雁字无回:中国历代女才子的红尘绝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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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徐灿(清)

《永遇乐·舟中旧感》

无恙桃花,依然燕子,春景多别。前度刘郎,重来江令,往事何堪说?逝水残阳,龙归剑杳,多少英雄泪血?千古恨,河山如许,豪华一瞬抛撇。

白玉楼前,黄金台畔,夜夜只留明月。休笑垂杨,而今金尽,秾李还消歇。世事流云,人生飞絮,都付断猿悲咽。西山在,愁容惨淡,如共人凄切。

顺治二年(公元1645年),开春不久,为跟随丈夫出仕,徐灿相携一家儿女开始了北上的旅程,再一次故地重游,可谓思绪万千。

桃花依旧开得随心随意,燕子依旧飞入寻常百姓家,春天的模样却千差万别了。想来第一次北上,可不是正逢徐灿的丈夫高中了进士,为了进京赴职,刚新婚燕尔的两人未曾停歇,一路春意盎然,一路的春风得意。而今,同样是跟随丈夫的脚步,赴京相聚,但物是人非,往事已不堪回首。先朝已殁,随东逝的流水,了无痕,剩一抹残阳,战场的厮杀吼叫也已停歇了好久,被丢弃的剑戟已被埋藏在黄沙之下,江山还在,只是易主罢了。

一路向西,山色重叠掩映,跟随着徐灿内心情感的变化,连带山色都变得愁云惨淡起来。如今的天下,世事如流云纷纭变幻,人才就像漫天飞絮,飘来飘去,所谓的招贤纳士,只空留作笑谈。

这一次来京,徐灿是很抵触的,因为现在的京城已改国号为清。于路途中所作的这首《永遇乐·舟中旧感》,一个“旧”字就将徐灿心中那种因新旧朝代的更迭所引起的纠结不适之感递呈出来。词中所表现出来的爱国情怀,对清王朝的抵触抗拒情绪以及对丈夫新任之职的不满是显而易见的。

很难想象一介弱女子对新进的清朝有着如此强烈的怨愤之情,且徐灿的词中也带着浓重的苍凉的兴亡之感。这些情怀的产生必定是与之生活环境,自身性情、观念、信仰相关。

徐灿本就出身于书香门第,身为明朝光禄丞徐子懋的女儿,从小必定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长大后又嫁作明末清初的知名诗人陈之遴为继室,是明末清初词坛上的才女,为当时“蕉园五子”之一。

从明朝的摇摇欲坠,至清军的铁蹄踏破山阙,改朝换代,时代的脚步阻止不了,身处明清交替之际的徐灿,亲历了这一切。作为一位极富才情的女性,加上自身特有的洞悉周围变化的敏感,徐灿感受到了这个新朝代所带来的寒意。清军入城,为排除异己,屠城三次,老幼妇孺一人不留,没有人道,光想想那血流成河的样子、撕心裂肺的哭喊,便觉寒意上了心头。这是对清朝的第一印象,留下了阴影,本为侵占自己家园,让自己和丈夫成为到处逃逸的难民的清军憎恨不已的徐灿,一想到此,心中的怨愤就多增了一分。

而于明朝时期一直不得志的丈夫陈之遴后来归降于清,并别家出仕于新朝,深受儒家思想传统道德观影响的徐灿更是无从接受了。明朝时期,她是很赞成丈夫积极出仕的,儒家授道推崇人们积极出仕,在上述这首词中就有谈及前度上京是春风得意的,而明亡后,对于丈夫的这类做法,实有违背儒家道德中的忠君思想,所谓的名族气节也荡然无存,在徐灿看来,清朝根本就不懂得什么忠恕之道,从其屠城的做法便看出,清朝必定不会施行仁政,对于清朝,徐灿一开始就已失望。所以徐灿压根也不愿与陈之遴共赴京城。

时代的局限,思想的局限,徐灿在观念上与丈夫发生了分歧,但深受儒家道德传统思想影响的徐灿不能向她的丈夫提出过分的要求,要遵守妇道,不能执拗地去转变丈夫的出仕观。看着丈夫陈之遴也并未因自己降了清朝而感到羞愧的徐灿心里很是矛盾,但又不能说出口,无奈无从说起,便常常将此寄兴于诗词中,使得她的词不像一般女子的闺怨,而是以抒发心中苦闷,寄托兴亡之感为主,在《满江红·有感》、《满江红·将至京寄素庵》等词作中就充分表达了这种欲语还休,幽咽难言之感。

不过,徐灿与丈夫虽在政治观点上有冲突,但二人的婚姻生活还是很美满和谐的。二人都是文学之大家,在文学创作中的见解必定相投。且二人一同送走了一个朝代,一同迎接了一个新的朝代,一同感受了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活,经历了苦难,感同身受,为二人的感情打下坚实的基础,徐灿原作《风流子》中上片回忆,“记合欢树底逡巡,曾折红丝围宝髻,携娇女,坐斜曛”而陈之遴相应附和了一首《风流子》下篇“当年为欢处,有多少、瑶华玉蕊迎眸。日夕题云咏雪,不信人愁。正密种海棠,偏教满砌,疏栽杨柳,略许遮楼。只道多情明月,长照芳洲”,也是回忆那时的美好岁月。

不得不提的是徐灿的诗词,因降清后陈之遴所任职的地方,便是拙政园。徐灿将其诗词均以“拙政园”命名,其诗集收录的数量虽多,但其词集即诗馀是成就最高的。所以,在文学史上,徐灿是以词人著称的。徐灿又被誉为是南宋以来唯一一个能与李清照一决高低的女词人,随着清初妇女文学的发展,她以其自身丰厚的文化内涵,加之独有的心灵感受,身世经历的润色以及她诗风中连男性词人都未能企及的深沉悲怆的特色,使她在她所身处的这个特殊的文化氛围中突围成功,推动了清初妇女文学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