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溪沙》
一卷离骚一卷经,十年心事十年灯,芭蕉叶上几秋声!欲哭不成还强笑,讳然无奈学忘情,误人枉自说聪明。
离经叛道,不守妇道的吴藻在清代红遍大江南北,一首《洞仙歌》,尽显其“偏我清狂,要消受玉人心许”的“变态”,“前世名士,今世美人”的吴藻写此词送与歌姬,并渴望“待买个红船,载卿同去。”身为女子却总是做着那个时代男子的事情,吴藻似乎具有“同性恋”的倾向。但此种惊世骇俗之举终究还是有了其终结的时候。三十岁之前,受丈夫许振清的溺爱,她可以随便踏足章台柳巷,过着红袖添香的文人生活,三十岁之后,丈夫离世,敌不过世俗的看法,她重又居于深深庭院之中。青灯照壁、冷雨敲窗,吴藻在这种安宁的寺院生活中,似乎终于归于平静。
“一卷离骚一卷经”,每日仍旧读经书,写诗词,这种深居简出似乎并不是那样难过,大有辛弃疾“富贵非吾愿,归与白鸥盟”的宁静和坦然。少女时的伤春悲秋,《金缕曲》中“愿掬银河三千丈,一洗女儿故态”似乎从未出现。她似乎开始就是归于平静、归于佛门的。“一”字有“全”之意,将每日、每天的生活表现出来,写出了现如今的形单影只。淡去了前面的集会唱和,每天读上一卷离骚一卷经在这里是那么的美好。现实安好,回忆便成了习惯。回忆此前十年的生活,则是“十年心事十年灯,芭蕉叶上几声秋!”,“灯”是佛祖座前六种贡品之一,它会照亮黑暗,去除愚昧和无知。失去的往往都是最好的,丈夫去世后,吴藻才忆起丈夫的好,不能再与其他文人一起登楼、流觞,面壁青灯的生活给了吴藻很大感触。她反思十年间的所作所为,十年往事如十年燃烧的灯,这些不灭的灯指引她归于安宁。皈依佛门后,时光荏苒,韶光易逝,芭蕉已红,“芭蕉叶上几声秋”,从形状上写出秋又到来;“几声”是量词,形象地写出秋雨打芭蕉的感觉,从听觉角度写出秋的声音,以物写秋,形象鲜明。古人有《秋声赋》,伤春悲秋似乎是文人的通病,作为才女的吴藻也未能免俗,“无事将心寄柳条,等闲书字满芭蕉”,“一点芭蕉一点愁”,“几声秋”中芭蕉再次成为吴藻书写哀愁的意象。于是她写下“欲哭不成还强笑,讳然无奈学忘情,误人枉自说聪明。”一个“强”字写出她的坚强也表明她的无奈。毕竟丈夫已逝,活着的是她。失去了为她遮挡流言的夫君,她再无与歌姬眉目传情的机会。前十年的放浪形骸,现如今的困锁深秋,她真的是欲哭已无泪,无奈还强笑。“已失去”的本质是不作就不会死,吴藻一心要嫁给一个才华满腹的才子却争不过命运,夫君是一位商人,敦厚地忙于生意,根本体会不到衣食无忧的吴藻在精神上的空虚,但他感觉到她的苦闷和不快乐,许振清鼓励吴藻出去会友,并包容她的不守妇道,他竭尽所能宠爱着自己的妻子,却换了来她“谁适为容”的绝情。她换男装,极尽欢乐于高台莺海处。再回首,除却对丈夫已逝的后悔,也不乏对世俗生活的留恋。吴藻仍旧是高傲和不甘被世俗压迫的,一个“强”字还道出她被迫放弃自己惊世骇俗的想法,只有“无奈学忘情”。“学”字摹写出吴藻无奈向世俗低头的感触。我本狂傲,奈何如斯,身为女子,她的觉醒是不适合那个时代的,与朱淑真不同,她并不在乎丈夫的宠爱,她追求的是灵魂的自由。她有思想,故不甘心像当时女子一样相夫教子,深居简出,“岁月静好”只是一个愿望,“无奈”恰如其分地状出吴藻的心境。所以她只能自我安慰“误人枉自说聪明”。着“枉”字来自嘲、自讽,似乎听到这位才女在轻叹“倘若我真的绝顶聪明,何至于此?我空有才华,却越不出世俗的藩篱,看不透生死荣盛的转换。”词的最后一句读来让人觉得落寞、清冷,芸芸众生参不透的世间悲苦和命运转换,但可以逆来顺受。清冷聪明、倔强的吴藻却选择在这浅吟低唱的词中传达自己的态度。聪明是累,“心较比干多一窍”的结果却看到了自己十年的悲哀。
明清时期,礼教的束缚极盛,生活于这个时代的吴藻,有了那十年的自由和快乐已是十分少见,这首《浣溪沙》写在《金缕曲·闷欲呼天说》之后,在感慨“英雄儿女原无别”之后,她终于“待把柔情轻放下,不唱柳遍风月”,公元1837年(道光十七年),吴藻皈依禅宗,在青灯古佛的生活中,宁静寂寞的她临窗听雨,滴滴打在芭蕉上,她写下《浣溪沙》,将一世欢乐哀愁诉于词,将最后的倔强流于词中。不对情、不对景、不对境的放肆生活,最终转换成了青灯照壁人初睡后的凄凉和自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