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曲》
生木青莲界,自翻来几重愁案,替谁交代?愿掬银河三千丈,一洗女儿故态。收拾起断脂零黛,莫学兰台愁秋语,但大言打破乾坤隘;拔长剑,倚天外。人间不少莺花海,尽饶他旗亭画壁,双鬟低拜。酒散歌阑仍撒手,万事总归无奈!问昔日劫灰安在?识得天之真道理,使神仙也被虚空碍;尘世事,复何怪!
清代吴藻,字萍香,或许名字带萍的女子都具有高于常人的才情,吴藻也不例外。与明代叶小鸾相似,吴藻出身于富庶之家,幼而好学,长则精于词,又精绘事。但较之小鸾的未嫁先卒,吴藻的一生似乎更多一些落寞和凄凉。
出身于商贾之家的吴藻,家境富裕,父母怜爱,自小便有名师相授,加之天资聪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作为商人的父亲还是重利的,他这样满足吴藻的目的只是为了她将来可以有个好归宿,安稳一生。但出乎父母意料的是,自己的女儿太过聪明,她心比天高,渴望同其他文人才子一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她不甘困于闺阁,希冀可以“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吴藻与浙西词的大家厉鹗为邻,厉鹗的经历及孤峭的性格从某种程度上都影响了吴藻的文心,清冷孤傲、心比天高。可惜的是,深居闺阁,吴藻身边既没有精通文墨的女子,也没有可以陪她畅谈诗词的友人。她的哀愁和苦闷似乎在春去春来中更深,正是“曲栏干,深院宇,依旧春来,依旧春又去。一片残红无著处,绿遍天涯,绿遍天涯树”。
待字闺阁的吴藻终究是要嫁人的,才情深深、容貌清丽,却终是不甘心嫁与胸无点墨的纨绔子弟。敌不过岁月和父母的软磨硬泡,吴藻终于答应了丝绸商许家的求婚。比朱淑真要幸运,吴藻的丈夫许振清虽无文才却有文心,他钦佩吴藻的才情,对她十分宠爱。他特意为她布置整洁宽敞的书房,以供她读书自娱。但“共眠一舸听秋雨,小簟清秋各自寒”,许振清终是不懂得她的。“最无那,纵然着意怜卿,卿不解怜我,怎又书窗依依伴行坐?”道出了吴藻对丈夫的不满,写出了自己的孤独。不过许振清虽无赵明诚的才情,却很爱吴藻,他鼓励她交友以散心,同意她去参加一些文人的聚会。
在文人雅士间,填词唱和,吴藻过得快乐、充实,整个人也变得开朗。才情极高、饱读诗书,吴藻的作品备受当地文人的推崇,她也被称为“当朝柳永”。或许她十分欣赏柳永,像柳永一样,她也和书生们登酒楼,上画舫,曲水流觞,听山水之清音。不过,作为女子,这些并不见容于世俗。可喜的是,丈夫对此不以为意,他仍然以最大的自由和空间来博美人一笑。
丈夫的宠爱让玲珑剔透的吴藻更加活泼和自由,不过她还是感觉到女儿身的不便,没有了“恨无知音赏”的苦闷,她开始纠结于自己的性别,因此总有一些事情是女子所不能做的。
身为女儿身却不甘当时女子的命运,她的觉醒注定了她的苦闷和彷徨。这首词将她大胆的想法和无奈的痛快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生木青莲界,自翻来几重愁案,替谁交代?”命运如此,谁来替代,似乎是搔首呼天欲问天,问天女儿之身可能换?这样惊世骇俗的想法,在那个时代独特且不被理解。聪明如她霸气而恣肆地写到“愿掬银河三千丈,一洗女儿故态”。从此收起胭脂水粉,不再伤春悲秋,像众多男儿一样,“拔长剑,倚天外”。做一个“打破乾坤隘”的豪侠。吴藻是极其幸运的,但似乎总是不尽如人意,因此纵然丈夫宠爱、行动自由,终究差一层。人世间从来不少的是莺花海,旗亭画壁故事下的女子也不少,但是这并不是吴藻的追求,她不想做“低拜”的丫鬟,她更愿意体验王之涣的喜乐。此词上阕写得慷慨大气,读来似有晴雯撕扇的痛快。“酒散歌阑仍撒手,万事总归无奈!”苦闷发泄完,终归还是无奈,毕竟女儿身终是不能变,神仙广大还是解不得自己的苦闷,真的是“尘世事,复何怪!”激昂过后,终是复归于愁闷、抑郁。吴藻选用《金缕曲》一牌,金缕曲,又名“贺新郎”,是集激壮与凄郁为一体的词牌,这恰如其分地写出了她的任性和苦闷。
改不了性别,她却穿起了男儿装,俨然一个翩翩美少年,真不愧是“当朝柳永”,与柳永相似,她流连于莺海之中,寻欢作乐,并且与歌姬眉目传情,她暂时忘却了埋汰女儿身,与歌姬作乐,还作有《洞仙歌》以明心意。奇女子又何止于秦淮八艳,洗不去女儿身的吴藻,终在这“两性”之间聊以慰藉自己的梦想和无奈。正如陈文述评价吴藻“前生名士,今生美人”,以“前世”、“今生”时间的两端道出了吴藻心中无法化解的“双性”冲突。此词正是这“两性”冲突的直接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