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醉杨妃菊》
一枝篱下晚含香,不肯随时作淡妆;
自是太真酣宴罢,半偏云髻学轻狂。
舞衣初著紫罗裳,别擅风流作艳妆;
长夜傲霜悬槛畔,恍疑沉醉倚三郎。
于秦淮八妓中,声名相对低调的当属顾横波了。而她的爱情婚姻却是当中最为圆满幸福的。横波,本名眉。自号“横波”,还因她那双似一汪秋水般的大眼睛了。
顾横波在当时的秦淮河畔也可谓是名噪一时。首先还是她那出众的相貌,余怀曾在《板桥杂记》中对她的外表进行过描述,所谓“庄妍靓雅,风度超群。鬓发如云,桃花满面;弓弯纤小,腰支轻亚”,方苞也在《石斋黄公逸事》记载道:“顾氏,国色也,聪慧通书史,抚节安歌,见者莫不心醉。”而更出彩的还应在她的才略,作为秦淮河畔妓生营地的头牌,能说会道,巧善言辞自然不在话下,关键在于她还通晓文史,并善诗作画,能与当时爱附庸风雅的文人骚客闲赋诗词曲调、高谈阔论。这些便足矣,顾横波甚至还有着自己的私人场所即“眉楼”,她将眉楼修饬得极为奢靡时尚,高端大气,都能与隋炀帝的“迷楼”相媲美,专供一些文人墨客,官宦朝臣摆宴会客。传闻顾横波生性豪迈,有男儿之风,试想下,这么个外表纤弱秀美,内心却像男人一样的豪放的人儿,撂着裙摆,站在眉楼的正中央,端着酒杯,应和着来自四周文人名士的诗词歌赋,一并将那些官宦子弟的调笑声化于行云流水之间,这种不拘一格、大气又富才情的魅力不曾想都会迷倒一大批人。
想来著名文人余怀与方苞都曾不约而同地拜倒在顾横波的石榴裙下,这些个传闻都不是空穴来风啊。而顾横波真正的良人却出现在崇祯十五年。
那年春天,多情才子龚鼎孳从湖北赶赴京城任职,路经金陵休顿,无意间听友人提及顾横波的才学性情,好奇尝鲜之感顿生,便携友人一同前往眉楼一见真颜。没承想,两人就在那样的时间,那样的地点一见钟情了。龚鼎孳此后在《白门柳》中也有专门叙写这初见时的场景:“晓窗染研注花名,淡扫胭脂玉案清。画黛练群都不屑,绣帘开处一书生。”在龚鼎孳休顿的这些时日里,几乎每天都出现在眉楼中,与顾横波喝酒饮茶,闲赋对诗,两人对彼此的了解也愈加深厚。情到浓处,二人有太多共同话语,以至于有重任在身的龚鼎孳恋恋不舍。奈何不了,龚鼎孳便邀顾横波一同赶往京城,而顾横波思虑再三,还是予以拒绝。毕竟出身风尘,见惯了这种情景,没有足够的安全感,靠突生出来的情感,就跟随远走,身为女子,疑虑太多。顾横波只能心如刀割般地送离了龚鼎孳。
龚鼎孳走了之后,顾横波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每天一睁眼就会回忆起与龚鼎孳相处的那段美好时光,每天一闭眼就会梦到龚鼎孳正微笑着张开双手向自己走来。一晃眼,中秋节便到了,望着天上那轮又圆又亮的月儿,听着众姐妹在自己身边赏花饮酒,嘤嘤笑得没点烦恼,心里甚是惆怅低落。月儿能寄托相思吗,那人还好吗?正在发怵的当口,就听到有人喊她作诗,说是做不出来得罚酒呢,顾横波哪儿还在意这些,寥寥一笑,低头看到栏杆下那开得正好的菊花,随口便赋诗一首,这便是她那惊艳四座的“咏醉杨妃菊”。回过神来才发觉随口吟出的诗,灵感尽来自于对龚鼎孳的牵挂。自分离后,哪天不是昏昏沉沉,如醉酒了般,没点气力劲儿。龚鼎孳却也并没有将她抛却在脑后,两人鱼雁传情时龚鼎孳在诗作中对自己所表现的出来的深情也不假。想到此,思念之情也愈深了。
终究是觉得不能再错过了,为了不辜负自己的心意,顾横波决定独自北上寻找龚鼎孳,而此时时局动荡,朝代面临着更迭,在与农民军、清军交锋的战场上,明军节节告败,一蹶不振。京城,早已不复当年。顾横波堪堪一介女流之辈,为了遵从自己的心意,为了能与朝思暮想之人相聚,不顾安危,在战火纷纭之中,颠沛辗转于北上的路途中,也没想过要放弃,于一年多之后,才得以与龚鼎孳重聚。龚鼎孳怎么也想不到这位在秦淮河畔养尊处优惯了的名媛,愿意为了自己,吃这么多苦,受这么多累。着实是感动了,立马帮顾横波脱了原籍,并以正妻的礼节对待她,这么的深情,他怎敢辜负!
两人好容易才聚到了一起,自是倍加珍惜,幸福地过着小日子。但好景也不长,在这个动荡的时局下,再美好的爱情都得面对现实。身为朝中官职要员的龚鼎孳,眼看着明王朝就要分崩离析了,心中颇为着急,也是当时的年轻气盛,也不怕得罪人,竟在一个月内上疏了十七次,弹劾权臣。他这种不顾个人安危的做法,想必也是得以顾横波“焚膏相助”的吧。
这一举动后果当然很严重,崇祯皇帝本是那种听不得别人讲他坏话的人,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官员,一而再地弹劾他的亲信重臣,一怒之下,便将龚鼎孳打入了大牢。而此刻,龚鼎孳与顾横波聚首还不过一月。
遭此重罪,情况也不容乐观,两人好日子都没过够,顾横波也因龚鼎孳的入狱而遭受牵连。顾横波却也坚守了下来,没有弃龚鼎孳于不顾,一直等到他出狱。这期间顾横波给予的支持,是处于狱中的龚鼎孳坚忍挺下来的最大动力,由他在狱中所作的大量诗词便可看出。这一次,经受了这么大的考验之后,二人感情也真真地进入了一个更深的阶段。
出狱不到一月,京城便易主了,闯王进京。还不到一月余,清军又入关,又一次改朝换代,龚鼎孳随后降了清朝,仅仅三个月,京城的年号便易了三次。
随着年号的变更,龚鼎孳的官职也随着变了,毕竟是年轻又多才,受到顺治的赏识,升任了吏部侍郎,相应的他的妻子也该受封为一品诰命夫人,而本该是其原妻童氏接封,他却以一纸书信“让顾太太可也”回绝了龚鼎孳,龚鼎孳也真的为顾横波请封了,如此,顾横波便挂上了这一品夫人的头衔。
顾横波始终都在扮演着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这一角色。降清后龚鼎孳仍在暗中帮助那些先朝遗民、志士,还多次在朝堂之上为汉人争权。对于此类,顾横波只是默默支持着,有的甚至亲力亲为。之后,龚鼎孳被贬外放散职,双双又回到了秦淮河畔。历经种种,顾横波都未曾离弃。恰如龚鼎孳的那句:“料地老天荒,比翼难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