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谒金门·寄汉槎兄塞外》
情恻恻,谁遣雁行南北?惨淡云迷关塞黑,那知春草色。细雨花飞绣陌,又是去年寒食。啼断子规无气力,欲归归未得。
宁古塔与有清一代文人结下了不解之缘,而其中文学造诣最高、名气最大的是吴兆骞。
而她,是吴兆骞的嫡亲妹妹。
他们出生在书香门第,哥哥与华亭彭师度、宜兴陈维崧共称为“江左三凤凰”,妹妹则少有诗名,是个才情不俗的女子。
兄妹二人同在历史上有诗名的例子并不少,苏东坡之于苏小妹,左思之于左芬,班固之于班昭,鲍照之于鲍令晖,莫不如此,其中最著名的苏小妹已经被后人证实为虚构人物。
顺治十四年,吴兆骞因为科考案无端受到牵连,被遭科举除名,同时被打四十大板,家产抄没,父母兄弟妻子则流徙宁古塔。
吴兆骞江南才子,名声大振,一朝被流放宁古塔,天下爱才之人无不为其叹息。宁古塔苦寒之地,吴兆骞就这样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过去,将自己的所有青春岁月,全部交给了那个荒无人烟的贬谪之所。
哥哥被贬,妹妹心中牵挂。几年后,吴兆骞的妻子葛采真与吴文柔从苏州来到关外,此时吴兆骞在宁古塔以教书为业,虽然辛苦,但生活毕竟安定下来,葛采真也就留下来陪伴自己的丈夫,而吴文柔则在看望哥哥后不久返回了苏州,否则不会有这首《谒金门·寄汉槎兄塞外》。
“情恻恻,谁遣雁行南北?”兄妹情深,是谁让我们分离两地,一个塞北,一个江南呢?用大雁来比喻分离的骨肉,字里行间有一种悲怆的情感。“惨淡云迷关塞黑,那知春草色。”这是吴文柔想象中的塞北,那里“惨淡云迷关塞黑”,一年到头都是冬天,江南的明媚景致,江南的烟波碧草,江南的蒙蒙细雨,都只能存在于想象之中,让人无限感慨叹息。“细雨花飞绣陌,又是去年寒食。”转眼又是一年了,江南已经到了“清明时节雨纷纷”的季节,可是远在塞北的哥哥,却迟迟不见归来。“啼断子规无气力,欲归归未得。”子规,即杜鹃鸟,相思之鸟,可是,任凭窗外的子规叫断了喉咙,哥哥还是不能归来,一句“欲归归未得’包含着失望、无奈,痛苦与思念。
吴文柔后来嫁给了杨焯为妻,著有《桐听词》,遗憾的是,她没有留下更多的作品,只有这一首饱含兄妹真情的《谒金门·寄汉槎兄塞外》,成为吴文柔的代表作。
而吴兆骞在宁古塔一待就是23年,倘若不是因为他的朋友顾贞观与纳兰性德相救,可能此生再也没有机会回到江南,与自己的妹妹相见了。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吴兆骞的好友顾贞观与他齐名,二人成为莫逆之交,吴兆骞被贬宁古塔后,顾贞观辞掉官职,来到当时的大学士明珠家当起了家庭教师,他的学生便是著名的清代词人纳兰性德。
纳兰性德虽出身名门,但个性谦虚,为人重情义,对自己的老师顾贞观极为尊重。顾贞观考虑到明珠在朝廷的地位,便希望通过他来营救自己的好朋友吴兆骞。然而,尽管纳兰性德有心帮助,无奈明珠阻拦,此事一直没有成功,顾贞观十分遗憾。
有一天,顾贞观将自己写给吴兆骞的两首词交给纳兰性德,希望用词中的深意打动纳兰性德。这两首词便是文学史上著名的两首《金缕曲》——
(寄吴汉槎宁古塔,以词代书。丙辰冬,寓京师千佛寺,冰雪中作。)
季子平安否?便归来,平生万事,哪堪回首?行路悠悠谁慰藉?母老家贫子幼。记不起,从前杯酒。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冰与雪,周旋久。
泪痕莫滴牛衣透,数天涯,依然骨肉,几家能够?比似红颜多命薄,更不如今还有。只绝塞,苦寒难受。廿载包胥承一诺,盼乌头、马角终相救。置此札,君怀袖。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宿昔齐名非忝窃,试看杜陵消瘦。曾不减,夜郎僝僽。薄命长辞知己别,问人生,到此凄凉否?千万恨,为君剖。
兄生辛未我丁丑,共些时,冰霜摧折,早衰蒲柳。词赋从今须少作,留取心魂相守。但愿得,河清人寿。归日急翻行戍稿,把空名料理传身后。言不尽,观顿首。
当纳兰性德读到“廿载包胥承一诺,盼乌头、马角终相救。置此札,君怀袖”、“兄生辛未我丁丑,共些时,冰霜摧折,早衰蒲柳”等诗句时,果然为诗中的深情所打动,并经过多方运作,于1681年将吴兆骞从宁古塔释放。
当时,吴兆骞已经51岁,宁古塔的哭喊岁月,早已将他少年时的豪情消磨得干干净净,他变成了一个小心翼翼、神情落寞之人,这让顾贞观十分失望,两人的关系再也不像从前那般亲密了。
吴兆骞死后,他的妹夫杨焯在他的墓志铭中写道:“初,汉槎为人性简傲,不谐于俗,以故乡里嫉之者众;及漂流困厄于绝塞者垂二十余年,一旦受朋友脱骖之赠,头白还乡,其感恩流涕固无待言,而投身侧足之所,犹甚潦倒,不自修饰。君子于是叹其遇之穷,而亦痛其志之可悲也已。”可以说,杨焯的评价是中肯的,至于这篇墓志铭中是否有吴文柔的手笔,后人便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