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应曲·送人南还》
堤柳,堤柳,不系东行马首,空余千缕。秋霜凝泪,思君断肠。断肠!断肠!又听催归声唤。
三百年前,有一个极负盛名的女人,诗史吴梅村曾为她写过《圆圆曲》,历史上也曾为吴三桂侍妾,她是陈圆圆。
陈圆圆生于货郎之家,少女时便艳惊乡里。因家贫父母将其寄养于经商的姨夫家中。时逢江南年谷不登,重利轻义的姨夫,将陈圆圆卖给苏州梨园。陈圆圆初登歌台,扮演《西厢记》中的红娘,人丽如花,似云出岫。莺声呖呖,六马仰秣,使台下看客凝神屏气,入迷着魔。冰雪聪明的她,会得一手好词,一首《转应曲》便见其词之功力,遂以色艺双绝,名动江左。
提起这位明清之际秦淮河佳丽中的翘楚,世人尽知吴三桂,至于曾经发生在陈圆圆与冒辟疆之间的一段恋情,世人知之者寥寥。近代学者孟心史先生说:“圆圆之于戚畹(田畹),于吴藩(吴三桂)世无不知之。其于巢民(冒辟疆)一段香火情,世不复忆及。”
关于冒陈恋情,在当时一些文人的诗文中屡见不鲜,一时传为佳话。清代词坛巨擘陈维崧在《妇人集》中明讲“冒辟疆嫟吴门名姬陈圆圆,订嫁娶之约。”而冒辟疆也在《影梅庵忆语》中曾说道:“妇人以资质为主,色次之,碌碌双鬓,难其选也。慧心纨质,淡秀天然,平生所见,则独有圆圆尔。”
冒陈恋情发生于公元1641年春,止于公元1642年春,时仅一年。大才子冒辟疆途经秦淮,对这位名满江南的绝丽佳人一见倾心,而就是这样的一见钟情,却成为了圆圆多舛一生的起点。两人原本相约一生相守,不离不弃,却因为冒父的离任调职而劳燕分飞。想必这时的离愁别绪应景地催生出了这首不同于其他一般的“闺词”。
公元1641年春,冒辟疆随母亲自家乡如皋出发去衡岳探望父亲。途经苏州半塘,他登岸小憩,友人介绍说:“此中有陈姬某,擅梨园之胜,不可不见。”陈姬,即陈圆圆,当时芳名鹊噪,倾动秦淮、苏州。冒辟疆闻此声名,便与之一见。短暂的会晤,二人心田已深深种下了情种。别离时,冒辟疆“牵衣订再晤”,陈圆圆爽然应诺,约于翌日赴香雪海赏梅,或秋日同游虎疁赏桂,似乎成竹在胸,情趣高雅,堪为辟疆同道。可惜,冒辟疆迫于省亲不能滞留只得依依惜别。
同年秋季,冒辟疆自衡岳省亲完毕侍奉母亲回乡途经西湖时,竟然得到陈圆圆被势家豪门掳去的噩耗,不禁“闻之惨然”。及至赶到苏州,才知被劫去的是“赝鼎”,而圆圆隐居他处安然无恙,不禁喜出望外,马上赶去与陈圆圆相见,此时他眼里的陈圆圆“如芳兰之在幽谷”,更具风韵,令人怜爱;而劫后的圆圆把冒辟疆的不期而至看成天降之幸,两人情愫愈浓。再访于同年秋季。《忆语》有一段曲折细腻的描叙:圆圆主动热情相邀,“曩感子殷勤以遽不获订再晤。今几入虎口,得脱,重晤子真天幸也。我居甚僻,复长斋,茗碗炉香,留子倾倒于明月桂影之下且有所商。”
“越旦,则姬淡妆至(辟疆舟中),求谒吾母太恭人,见后乃坚订过其家。”
当晚,冒辟疆“乘月一往,相见。(园园)卒然曰:余此身脱樊笼,欲择人事之,终身可托者,无出君右。适见太恭人,如覆春云,如饮甘露,真得所天。子毋辞。”一席话,情真意切,感人肺腑,以身相许,胆识过人。无奈当时冒辟疆的父亲身陷兵火之中,必须他立即前去寻求解脱。在爱与孝尖锐冲突之时,他只能谢绝圆圆美意,并恳切地表示“无徒误子”。然而,简单的四个字,正又是深深爱恋情绪的透露,更使圆圆仰慕、感激,爱心也更加坚定了。当恋情至此似是无望之际,挚情和悟性更使陈圆圆讲出了两全其美之策。《忆语》写道:(圆圆)“复婉转云,君倘不终弃,誓待君堂上画锦旋。”先解严亲之忧,后成二人之志,鱼与熊掌冒辟疆可以兼得了。于是他欣然允诺,真情毕露地说:“若尔,当与子约。”《忆语》写尽别离之时二人深情缱绻之态。冒辟疆即席作八绝句以赠,中有“秋水波回春月姿,淡然远岫学双眉”,“淡云疏雨或堪描”,“本是莲花国里人,为怜并蒂谪风尘。长斋绣佛心如水,真色难空明镜身”等句,赞美其高雅素洁的品格,同情其受尽攀折苦的不幸遭遇,读来令人动容。而陈维崧所说的“订嫁娶之约”就是指的这次会晤结果。在封建礼教森严的时代,一位色艺双全的烟花女子与出身仕宦世家的名士相恋成功了。冒辟疆与陈圆圆用坦诚的心谱写了一曲真正的爱情的赞歌。
第二年(公元1642年)春天。当时冒辟疆正在毗陵(今江苏常州)得到父亲调离襄樊兵火险境的消息,高兴极了,一个冬天的艰难奔驰终于取得解脱严亲于危难之中的成功,但同时圆圆“残冬屡趣余,皆未及答”,冒辟疆很感内疚。于是立即赶赴苏州,以便将喜讯告诉陈圆圆并且践约。不料乐极生悲。据纽玉樵“觚賸”所载:“三月,冒辟疆自毗陵至吴门,重访陈圆圆,而陈已为世家所得。”
冒陈相恋虽然短暂,但在历史上清晰地记载下来,成为千古绝唱。这是一种真正的爱情,具有极其深厚的思想基础。陈圆圆又能怎样,朝代更迭之际,社会动荡,为女儿身,能想到的只有更多的安全感,找寻一个能了解自己的人。而冒辟疆为江南才子,复社中坚,文章气节,倜傥风流映照一时。这位冒才子确实牵动了陈圆圆之流秦淮名姬的芳心。陈圆圆这一位技艺超群的绝代佳人,正处于强烈要求摆脱风尘樊篱桎梏和世家豪强侵凌,渴望自由和真正爱情之际,冒辟疆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而且垂青于她,她不禁惊呼“真天幸也!”这实在是理所当然的。她坚信“终身可托者,无出君(冒辟疆)右”,是她冷眼选择的结果。就算短暂并留有遗憾与不舍,就算这份感情可遇而不可求。
短暂的相恋,不是浅尝辄止,亦不是烟花浮云。世间女子,但愿自己能拥有一份真挚的爱情,只愿生来不是被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