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人间锦书,雁字无回:中国历代女才子的红尘绝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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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方维仪(明)

《伤怀》

长年依父母,中怀多感伤。奄忽发将变,空室独彷徨。此生何蹇劣,事事安可详。十七丧其夫,十八孤女殇。旧居在东郭,新柳暗河梁。萧条下霜雪,台阁起荒凉。人世何不齐,天命何不常。孤身当自慰,且免摧肝肠。鹪鹩栖一枝,故巢安可忘。

明清的“桐城派”是文学史上必然要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的带有地域性的文学流派。而桐城“桂林方氏”则是桐城派中的望族。方维仪作为大理寺少卿方大镇的女儿,自幼秉承家学,读书明理。然而世事难料,方维仪于十七岁嫁与丈夫姚孙棨,出嫁时姚已病重,尽管她悉心服侍,但不久丈夫仍去世。去世之后方维仪生下遗腹女,但婴儿九个月竟也夭折。丧夫丧女之痛,落在不足二十岁的方维仪的身上。而这首《伤怀》诗,就吐露了她对于自己命运的感慨。

“长年依父母,中怀多感伤。”儿时与父母相伴相依的温馨与中岁的感伤情怀在诗歌的开头就形成了对比。而“感伤”一方面点《伤怀》之题,另外一方面就以感伤为核心,下文的展开作提示。

“奄忽发将变,空室独彷徨。”“奄忽”二字,写人生之突然难料,给人风云之变的大转折感,而乌发青丝,也是美好青春随身世之变而空空流逝。后一句五字之内,“空”、“独”、“彷徨”字字皆凄凉,写出目前的人生状态。

“此生何蹇劣,事事安可详。”这是一句承上启下的转折句,既嗟叹自己的一生坎坷,又开始为下面铺叙人生的种种遭遇作总起:“十七丧其夫,十八孤女殇。”正如前文所言,方维仪出嫁不久夫死,之后遗腹女也夭折,人生的种种不幸都降临在这个弱女子身上。她在刚刚面临这样的打击时,也写下了《死别离》一诗来表达内心的悲伤:“昔闻生别离,不言死别离。无论生与死,我独身当之。”与常见的夫妻分别、子女与父母分别的生别离不同,年纪轻轻的方维仪就经历了“死别离”这样沉痛的打击,然而面对这样的打击“我独身当之”中有万分孤寂,但“当”一字也显示了方维仪作为弱女子的坚强。虽然方维仪也在诗中感叹“人生不如死”,但她仍然选择了坚强。

年纪轻轻便守寡的方维仪不忍在婆家的风言风语,随即回到娘家与姊妹居住,将住处命名为“清芳阁”。虽是回到娘家,但方维仪坚持守节,亦未断诗书之事。

“旧居在东郭,新柳暗河梁。萧条下霜雪,台阁起荒凉。”回到娘家的方维仪,回想过去的种种,不禁感慨万千。旧居在东郭,那城东的故居,柳树已经长出新枝,繁茂的柳荫使得河水失去了点点浮光。但人世间又并不总是春风拂柳,秋冬霜雪营造的萧条之感,让昔日的台阁楼宇都给人以荒凉之感。其实这荒凉不仅仅是外在的,更是孤苦的方维仪内心的感触。

“人世何不齐,天命何不常。孤身当自慰,且免摧肝肠。”正如孟子所言“疾痛惨怛,未尝不呼天也”,遭遇人生种种不幸,不由得让人感慨天命无常。作为一个在书香门第、衣食无忧的环境中长大的女孩子,幼年时怎么能预料到之后的人生如此坎坷,如此感伤?

但方维仪不愧是读书明理的女子,尽管孤寂,但“孤身当自慰”,她仍然不断安慰,更是不断勉励着自己,不要沉湎于肝肠寸断的痛苦之中,而要振作起来,乐观面对生活。

“鹪鹩栖一枝,故巢安可忘。”最后的结尾以不能忘记故地、故巢自勉,其中时代的变迁,内心的持守,隐约可见。

能够支持方维仪坚持守寡、乐观生活的缘由,除却诗书在精神上的慰藉、除却在娘家能与姊妹共处,享受一点亲情的温暖之外,还与后来晚明的著名文士方以智有关。

方维仪是方以智的姑姑,而方以智兄妹也逢幼年丧母,方维仪视侄儿侄女如己出。除却生活上的照料,在学业上方维仪更是严加管教,可以说方以智日后的成就与方维仪的心血浇灌密不可分。正如《桐城方氏诗辑》中的评价:“(方维仪)教其侄以智,俨如人师。”而方以智也对姑母颇为感激“智十二丧母,为姑所托。《礼记》、《离骚》,皆姑授也。”后来方以智在给方维仪的《清芬阁集》题跋时候更加赞叹道:“嗟夫!女子能著书若吾姑母者,岂非大丈夫哉!”就方维仪的文史修养水平而言,绝非虚誉。

回看整首诗,颇具魏晋五古的骨鲠之气。虽有无限伤怀郁结于内,但又有一种坚韧之美孕于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