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人间锦书,雁字无回:中国历代女才子的红尘绝唱
13433500000050

第50章 朱妙端(明)

《客中偶成》

异乡久为客,风雨阻归程。

两岸数峰碧,孤舟一羽轻。

篷窗残烛在,烟树早鸦鸣。

坐待东方曙,依稀见海城。

明代虽一直被视为诗词凋敝的时代,但却也是一个才女“井喷”的时代,特别是在江浙,富庶人家与书香门第培养出颇具才情的闺中女子,而朱妙端就是其中之一。

朱妙端,字仲娴,又字令文,号静庵,海宁(今属浙江)人,后人曾在《玉镜阳秋》评论她说:“上方古人,可接李清照、郑允端之武;下视近代,颇出陆卿子、徐媛之右。”而清王士禄《宫闺氏籍艺文考略》则引《碧里杂存》这样评价道:“静庵博学高才、遗文垂后、才识纯正、词气和平、笔力雄健,真闺门之懿范,女德之文儒也。”

虽然长于闺阁之中,妙端的笔下却有男子之气。在江南诸多才女中,“闺品之豪”的美誉也落在了妙端的头上。而这一首《客中偶成》,不见丝毫闺阁之语,颇能代表妙端的诗风。

客居在外是古代士人男子或因科考,或因为官,或因经商不得不漂泊的一种状态。因此客居的诗篇数不胜数。而常常囿于闺中的女子缺乏相应的生活体验,闺中怨情多,风云气色少就成为了创作常态。

妙端此诗,起句“异乡久为客”既化用王维“独在异乡为异客”名句,而与王句不同的是,王句强调“异乡”“异客”之“异”,而妙端句以五言中第三字“久”为转轴,强调漂泊时间之久。而对于久泊在外之人,若得归程该是多么的欣喜啊,但是缘何如此之久不能得归?紧接着第二句“风雨阻归程”,平常字句,平常用法,却用风雨道尽人间种种阻碍归家之由。

好的诗歌在于给人以兴发感动,而且以最朴素的字句语言,拨动不同时代、不同背景的读者的心弦。风雨可以喻指一切自然界与人世间,特别是政治方面的阻碍。仅仅起笔这两句,就给了所有长期漂泊在外的人以共鸣,这绝对超越了闺阁的范围,而达到普世众生的境界。

虽然起笔有些感伤,色调有些黯淡,但作者笔锋一转,进入景致的描写。“两岸数峰碧,孤舟一羽轻。”既点名作者是乘船于水路,更用一个“碧”字将原本黯淡的诗篇点得明丽起来。而虽是孤舟,但“一羽轻”的比喻却让人忘记孤独寂寞,忘记忧伤,有一种喜色暗含其间。而“舟”“轻”二字融于一句,不由得让人联想到太白“轻舟已过万重山”之句,归乡之感隐于句间。

作者在前两联的感情由黯淡转入明丽,而在颔联又一次出现转折——“篷窗残烛在,烟树早鸦鸣。”篷窗,符合小舟特点,残、烟、早,又营造了一种迷茫的落寂气氛。残烛在,说明烛火点燃已久,而早字进一步点明了天将破晓,更见主人公彻夜未眠之苦。而一个“在”其实是蜡烛燃尽之后的静态,而一个“鸣”字,打破了一切的平静,静中有动,画面感极强。

尾联“坐待”诠释上文“篷窗残烛在”一句,“东方曙”承“早”,严密完整,而“曙”字充满了光明与希望,这等待也就不是飘萍,而是有了依托,整首诗也从颔联的迷茫落寂再次转入了希望与生机。最后一句“依稀见海城”,依稀符合此时此景,而渐渐靠近“海城”(故乡)的喜悦也透过貌似平淡的尾句,在内部积蓄着能量逐渐传达出来。

综观整首诗,作者将其实要“归乡”的谜底隐藏于最后,却不断在前面埋下伏笔,给予我们暗示。而短短八句中感情的两次起伏更是制造了阅读的波澜。全诗色彩的变化、动静的调和,平静而不失味道的用字,都让这首诗俨然可以混迹唐人之作。而出于一个女子之手,的确是难得。

然而这样一个颇具才情的女子,却所嫁非偶,不得丈夫的理解。所以史载其发出了“可怜不遇知音赏,零落残香对野人”的慨叹。知音难求一直是古往今来男子的心声,而“零落残香”之喻又恰合自己身份,“香”、“野”之间,数不胜数的惆怅无奈,不得与他人言说。

相比文学史上的诸多薄命才女,朱妙端可以称得上长寿之人,她晚年随子迁居江宁,一直活到了八十多岁,但是,由于丈夫早死,那种寡居生活的寂寞和无奈,也只有她自己深谙其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