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人间锦书,雁字无回:中国历代女才子的红尘绝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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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黄峨(明)

《天净沙》

哥哥大大娟娟,风风韵韵般般,刻刻时时盼盼,心心愿愿,双双对对鹣鹣!

娟娟大大哥哥,婷婷弱弱多多,件件堪堪可可,藏藏躲躲,哜哜世世婆婆。

黄峨,字秀眉,四川省遂宁市人,世称黄安人、黄夫人。蜀中多才女,黄峨又是一个典型,她自幼博通经史,能诗文,擅书札,小小年纪便有不凡的创作。

古语云:“诗庄词媚曲谐”。经历了宋词的繁荣、元曲的兴盛,明代的词自然难逃“曲化”的命运。这首词入眼皆为叠字,读起来文气稍减而谐趣有余。叠字入词,总是避不开李清照的《声声慢》的开头:“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读时唇齿之音萦绕耳畔,宛如秋风秋雨中孤独的李清照那细密的心思一点点在唇齿间吞吐。虽然说宋词中的婵娟非李清照莫属,那么巧的是这首叠字运用得如此充盈的小词的作者——黄峨,被人们称为“词中易安”。

黄峨的人生经历或许与李清照真的有几分相似。出身大户人家年少闺中的天真烂漫,嫁与能“赌书泼茶”的明代成都状元杨慎,两人伉俪情深。再到中年的夫妻流离。黄峨写作此词的时候,一如年轻的易安,哪里料想得到人生的风雨无常。

“哥哥大大娟娟,风风韵韵般般”,在爽脆的音韵节奏中,年轻的哥哥与妹妹出场了。哥哥的年少倜傥,妹妹的青春美丽,都在风风韵韵中细细传达出来。而一个“般般”,除却对少年男女的青春姿态的描摹,更是一种成双成对,般配无两的信息的潜在传递。

“刻刻时时盼盼,心心愿愿,双双对对鹣鹣!”在情人的眼中,时间简直是飞逝,恨不得每一刻都与对方厮守,也无比祈盼能够两情相好终相老。“刻刻时时”四字在前,仿佛一分一秒,都在心上划着,都不能忽视,而这刻画的、不能被忽视的,就是“盼盼”就是两个人的期许啊。心心愿愿,不为别的,就为能够如鸟儿般比翼成双。

如此热烈、如此纯粹、又如此简单的感情,真是年少所独有的!

再看下片,“娟娟大大哥哥”哥哥与妹妹倒过来说,有一种民歌的重章复沓之感,但紧跟着“婷婷弱弱多多”,上片那浓烈得要烤化人心的情感,却在“婷婷弱弱”间,有了一点典雅庄重。“件件堪堪可可,藏藏躲躲,哜哜世世婆婆。”少年男女之间有多少细微的事情都成为了牵涉感情的“重大事件”,说不完的绵绵情话,逗不尽的躲躲藏藏。青春的年纪,最遮不住的就是欢乐与奔放。

这首词中的大量叠词都是形容词,那成双成对的形容词,宛如少男少女于眼前,就是那样一对天真又热烈、亲密成对的人儿啊。能写出这样的词的女子,也应该有着青春烂漫的少女时代吧。

果然,黄峨出身书香门第。父亲是工部尚书,对于这个女儿也是百般疼爱。黄峨如李清照一样,从小聪明伶俐,诗文词曲样样皆通。才高气傲,一般的男子黄峨也看不到眼里。直到二十余岁还未婚配,要知道这在古代已经是有些步入“大龄剩女”的危机了。

黄峨选择了为一位妻子病故的男子作续弦。这在今天看来是让人有些唏嘘的选择,在黄峨眼中,却是只见对方才华,无意他人言语的。而她选中的夫婿——状元郎杨慎,杨慎二字放到今天或许并非路人皆知,但他的笔下词作却是妇孺皆晓——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这首《临江仙》因成为《三国演义》的开篇词而脍炙人口,而它的作者正是黄峨的夫君杨慎。

明正德十四年(公元1519年),黄峨从“尚书女儿知府妹”的身份一变成为“宰相儿媳状元妻”或许只是外人眼中的“门当户对”,而夫妻志趣相投,琴瑟和鸣才是黄峨的追求。

然而婚后的好景不长,明武宗去世,明世宗继位。明世宗是武宗之弟,并非武宗之子,却要将自己已故的生父的牌位迁入太庙,这一越礼的行径自然遭到包括杨氏在内的众臣的反对。而世宗也欲借此铲除异己,杨慎被杖责后发配云南。黄峨闻讯悲痛万分,誓与丈夫同生死。黄峨一路细细呵护重伤的丈夫南下,却也正好粉碎了世宗所派锦衣卫企图半途劫杀杨慎的阴谋,或许这“刻刻时时”不离左右的陪伴,才成就了“心心愿愿”“双双对对”的年少期许吧。

古人的道路不像今天的高铁、飞机,万里征程不消多时便抵达。行至贵州,随已无锦衣卫的暗中威胁,但于目的地云南却是“道阻且长”,杨慎极力劝说妻子黄峨回蜀地故居,那里也有年迈的双亲,幼小的婴儿需要黄峨。临别之际,杨慎触景生情,作了《临江仙·江陵别内》一词:楚塞巴山横渡口,行人莫上江楼。征骖去桌两悠悠,相看临远水,独自上孤舟。

却羡多情沙上乌,双飞双宿河洲。今宵明月为谁留,团团清影好,偏照别离愁。

那“双飞双宿河洲”的期许,与年少时黄峨笔下的“双双对对”是那样的呼应,然而一则是青春年少的热情祈盼,另一则则是中年离别的苦苦钦羡。

面对这样的情景,黄峨的笔下再无年少的明朗热烈,而是道不尽的相思惆怅。黄峨在《罗江怨·阁情》中这样写道:空庭月影斜,东方亮也。金鸡惊散枕边蝶。长亭十里、阳关三叠,相思相见何年月。泪流襟上血,愁穿心上结,鸳鸢被冷雕鞍热。(其一)

从年少时的青春烂漫,到婚后的琴瑟和鸣,再到突如其来的夫妻分别,而后来的故事也并不美好,直至黄峨花甲之年,杨慎被迫害致死,黄峨在孤独终老的晚景中,或许欣慰的唯有诗书与回忆的陪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