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花》
土花能白又能红,晚节由能爱此工。
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
一个“小径红稀,芳郊绿遍”的日子,一代才女朱淑真出嫁了,从此结束了最天真浪漫的少女时代。
此刻,端坐在花轿里的朱淑真面容凝重,眼中含泪,仿佛所有的喜庆与欢乐都与她无关。那精心绣成的嫁衣穿在身上,如同针刺一般难受;那不停吹打着的乐器声音,在她听来却是从来没有过的刺耳。
她想到过逃婚,甚至死——但最终,她还是无可奈何地接受了不幸的命运。
在那个时代,再自由、奔放的女子,也难以逃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束缚。如果父母为她选择是一个饱读诗书的文雅之士,或许她的心中还会有几分安慰,即便不能和自己少女时期的意中人相比,但至少婚后的生活不会太沉闷;然而,她要嫁的偏偏只是一个俗吏,不解风情,不通诗书,更谈不上才华与气质。
今后,多情的才女将如何面对婚后漫长而无趣的婚姻生活呢?朱淑真不敢相信,甚至不敢将自己的悲哀流露出来。朱淑真不是林黛玉,林黛玉为爱而生,含泪而尽,宝玉的婚期便是她的死期,她视爱情胜过生命,因此,爱情的完结便是黛玉生命的结束。但朱淑真不是,她还有父母双亲,即便爱情占据了她人生的全部意义,她还是没有勇气选择戛然而止,她甚至不敢让父母知道,自己藏了多年的心事。
因此,即便少女时的玫瑰梦此刻化作泡影,她还是孝顺地接受了父母给自己安排的命运,义无反顾地去面对自己的婚姻生活。
初嫁之时,天真美丽的朱淑真还是引起了夫婿的爱怜,两人的关系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急速恶化,尽管这样的婚姻中是迁就多于爱情,但朱淑真还是用一种平和的心态接受了。她尽量做到相夫教子,温柔娴雅,尽管不能举案齐眉,但至少外人看来,这对夫妻是和谐的。
有一段时间,朱淑真甚至试着去爱自己的丈夫,她曾经写过一首《圈儿词》给在外为官的丈夫。丈夫收到朱淑真的来信后,发现信上没有任何字迹,只有一些随意画成的圈圈点点,心中很是疑惑,正准备将来信扔在一边,突然看见书脊夹缝中有一幅蝇头小楷《相思词》,上面写道:“相思欲寄无从寄,画个圈儿替。话在圈儿外,心在圈儿里。单圈儿是我,双圈儿是你。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月缺了会圆,月圆了会缺。整圆儿是团圆,半圈儿是别离。我密密加圈,你须密密知我意。还有数不尽的相思情,我一路圈儿圈到底。”
如此娇俏的小女儿情态,如此深切的思念,不仅让丈夫哑然失笑。即便是这个不解风情的男人,也不禁为词中的深意所打动,便于第二天一早便雇船回海宁故里,与妻子团聚。这一故事,虽然只是朱淑真一方面的主动与浪漫,但却可以媲美李清照的“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李清照的词深深打动了知情知趣的丈夫赵明诚,朱淑真的词也感动了不懂情趣的俗吏丈夫。
然而,这段美好的日子何其短暂,很快,朱淑真的婚姻生活便开始笼罩着重重阴影。
这个曾经能被妻子一首词打动并立即买船回家的男儿,在仕途生涯中并不得意,常常借酒消愁,发泄内心的郁闷。让他难以理解的是,妻子不仅不鼓励他,反而反对他在仕途上的多次努力,甚至希望他远离仕途,去做一对布衣夫妻——这些想法,他觉得很可笑。仕途的不得意,加上妻子的不能理解,使他与初婚时的恩爱越走越远,他开始到外面的世界去寻欢作乐,寻找安慰。
很快,他便与一位年轻貌美的妓女混迹在一起,甚至将她娶回家中做了小妾,甚至都没有来得及通知朱淑真。当朱淑真得知事情真相后,内心痛苦而愤怒,从此对这位枕边人彻底失望。
她曾经写了一首《愁怀》,展现的便是对丈夫与婚姻生活的极端不满:鸥鹭鸳鸯作一池,须知羽翼不相宜。
东君不与花为主,何似休生连理枝。
言下之意是:鸥鹭和鸳鸯羽翼不同,又如何能在一个池子里生活?东君既然不能爱护花儿,又何必结为连理枝呢?
人生志趣的不同,已成为横亘在她与丈夫之前最大的障碍,谁也不愿服软,谁也无法突破,在这样的情况下,朱淑真过着度日如年的生活。
忍无可忍的时候,朱淑真选择了一种决绝的方式:搬回娘家,从此与丈夫一刀两断。既然无法相爱,又何必强迫自己与他在一起?既然没有人能理解自己,那么又何必委屈自己过着那样度日如年的生活呢?朱淑真果断地宣布婚姻决裂,没有丝毫的犹豫。
而这首《黄花》,便是此时此刻朱淑真的内心独白。诗中的黄花,是朱淑真自己的写照:土花能白又能红,晚节由能爱此工。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我宁可守着寂寞在娘家过一辈子,也不愿委曲求全与一个俗物生活在一起。因为,作为才女中的佼佼者,朱淑真自有其气节,自有其爱憎,哪怕就这样终老此生,她也无怨无悔。
这种做法,相当于变相地“休夫”。在朱淑真离开夫家后,她的丈夫一开始还前去劝说,希望朱淑真能够回心转意,遭到拒绝后,恼怒的丈夫也断绝了与朱淑真的来往,从此带着爱妾过着惬意的生活,将朱淑真完全淡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