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人间锦书,雁字无回:中国历代女才子的红尘绝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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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李清照(南宋)

《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离别,最是那伤感的时刻,偏逢上这淡淡的秋,岂不倍增其伤感。正如柳永所说:“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而如今,李清照所面对的,正是这痛苦的离别,和这淡淡的秋。

那红红的荷花落了,凋尽了它最后一丝芬芳。孤独的人,只有品咂着自己的孤独,哪里还有心情把那残荷欣赏。那似玉的竹席上也只留下了一片冰凉,只因没有了他的温度。冰冷的何尝只是这竹席,分明还有她那颗寂寞的心。

轻轻解下罗裙,独自泛舟湖上,那兰舟是何等的名贵,任昉在《述异记》中记载道:“木兰川在寻阳江中,多木兰树。昔吴王阖闾植木兰于此,用构宫殿。”又说:“七里洲中有鲁班刻木兰为舟,至今在洲中。诗家所云木兰舟出于此。”而她为何始终不肯将那欢颜绽放。“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她也曾泛舟湖上,彼时的她,没有这名贵的木兰舟,却有着永生难忘的快乐逍遥。而如今,木兰舟虽好,欢笑却已不再,只有那萧索与寂寞终日伴她身旁。

昔时,窦滔移情宠姬,其妻苏蕙织锦作《璇玑图诗》,共八百四十字,纵横回旋,皆可为诗,文词哀婉,感动了窦滔,两人复恩爱如初。锦书,便也成为了书信的代称。

抬起那迷离的眼,望向苍天。云的深处,天的尽头,一行大雁正缓缓地向南飞去,是在报告秋来的消息,还是为有情人寄去思念的信笺。“流水淡,碧天长,路茫茫。凭高目断,鸿雁来时,无限思量”,在那无数个南归与北来的雁阵中,寄托了多少离人的哀思。

那一轮满月,照亮了西楼,也照亮了她的窗。月儿圆了,可惜的是,为何人不能团圆,再美好的月光,又同谁去欣赏。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一样的秋夜,一样的月光,一样的离别,一样的感伤,一切都与李清照的情怀相思,或许世上的离别尽皆如此,也未可知。最是那不解风情的月,那样明亮地照耀着,照耀着离人的悲伤。经了昨夜那西风的摧残,一树的绿叶都已凋尽,天涯路远,还是望不见离人在哪方。想要把思念,写成短笺,拜托那鸿雁带到离人的身旁,怕只怕山长水阔,那鸿雁能否带去她的消息。一切的担忧,不过是因了情浓。

花儿自开自落,何曾在意人间的喜与悲,它们有自己的花期,人们岂能奈何得了。那门前的流水,径自向东流去,带走了春,带走了夏,却为何带不走离人的悲愁。她是怎样地思念着那远方的人儿,她知道,他的思念也同她的一般。恰似柳永在《望海楼》中所言:“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这是一种怎样的默契,只有情到深处,才能有的心意。就算分隔两地,有着这一般的心境,岂不就是天堂。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据说,李清照的这句流传千古的诗,也是所来有自的,恰是化用了范仲淹《御街行》中的诗句:“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王士禛在《花草蒙拾》中说:“俞仲茅小词云:‘轮到相思没处辞,眉间露一丝。’视易安‘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可谓此儿善盗。然易安亦从范希文‘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语脱胎,李特工耳。”所谓的“点石成金”大概也不过如此了吧,只有李清照,有着这般魔力。那是女儿的柔情,男人终究难能体会。

那眉间心上都难以回避的,那才下了眉头却又旋即袭上心间的,只是对新婚丈夫的思念吗?若非如此,又有什么值得她如此牵肠挂肚?

宋徽宗崇宁元年(公元1102年)七月,李清照的父亲李格非被列入元祐党籍。九月,宋徽宗亲手书写元祐党人的名单,并刻成石碑,立于端礼门前。朝廷规定,元祐党人,不得在朝为官。而此时的赵挺之,却可谓是春风得意,六月被授予尚书右丞,八月被授予尚书左丞。时人张琰记录了当时的情况:李清照欲救其父,曾献诗赵挺之,其中有这样的句子,“何况人间父子情”。而赵挺之与李格非身处不同的政治派别,身为当朝宰相,却也不曾施以援手,“炙手可热心可寒”,心寒的是谁,莫不就是那李清照。政治,从来与女人无关,又从来给女人带来莫大的苦难。当此时,李清照出嫁不过短短两个年头,就要经历夫妇离散的悲苦。李清照的一生,以此为起点,开启了苦难的历程。这是她的苦难的序幕,那苦难太多,我们不曾看见尾声。

据说,“一剪梅”这一词牌,出自周邦彦的“一剪梅花万样娇”。后又称为“玉簟秋”,自然是因了李清照这一首,这也足以见得这首词的影响之大。

多少人,给了她多少赞誉。李廷机在《草堂诗馀评林》中说:“此词颇尽离别之情,语意超逸,令人醒目。”梁绍壬在《两般秋雨庵随笔》中说:“易安《一剪梅》词起句‘红藕香残玉簟秋’七字,便有吞梅嚼雪,不识人间烟火气象,其实寻常不经意语也。”只是再多的赞誉,在这样的诗作面前,都变成了饶舌,都失却了意义。这样的作品,从来无须任何人为之说项,它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是最好的证明。

她的一生,欢乐的时光那样少,痛苦的岁月却那么多。

她的一生,经历了太多人无法经历的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

她的一生,就是一段传奇。

“常恐秋节至,凉风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班婕妤的一生,何尝不是一段传奇。“莫道无归处,点点香魂清梦里。做杀多情留不得,飞去。愿他少识相思路。”柳如是的一生,又何尝不是一段传奇。“风华绝代倾城恋,海外飘零只自哀。”张爱玲的一生,又何尝不是一段传奇。那些女子的一生无不是传奇,却又无不为那传奇误了一生。人们总是喜欢听故事,却总是不在意故事中人的悲喜。每每想到这里,就不由得忆起舒婷的一首小诗,《神女峰》:在向你挥舞的各色手帕中

是谁的手突然收回

紧紧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当人们四散离去,谁

还站在船尾

衣裙漫飞,如翻涌不息的云

江涛

高一声

低一声

美丽的梦留下美丽的忧伤

人间天上,代代相传

但是,心

真能变成石头吗

为眺望远天的杳鹤

错过无数次春江月明

沿着江岸

金光菊和女贞子的洪流

正煽动新的背叛

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

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

她们可曾期待,成为那传奇中人?或许她们,终其一生,也不过只想在那爱人的肩头痛哭一晚。只是生命这场戏,从来由不得戏中人做主。人生是舞台,她们不过这舞台上的名伶,收获了无尽的鲜花、无尽的掌声、无尽的赞美,到头来,却看不清楚自己最初的模样。她们的心还在吗,她们的灵魂还在吗,世人喜欢她们打扮成传奇中人的模样,而她们自己呢,她们自己的苦、自己的乐呢,她们自己的悲、自己的喜呢,谁人会真正在意?她们看似占尽了风光,却原来那不是她们想要的春色。

与新婚夫婿离别的凄苦,对父母弟兄未来的担忧,当此时,悉数压在了她的心头,或许我们忘记了,此时的李清照,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妇,她怎能承受这许多苦楚,可她终究还是承受了下来,现今的,未来的,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