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蛮》
溪山掩映斜阳里。楼台影动鸳鸯起。隔岸两三家,出墙红杏花。
绿杨堤下路,早晚溪边去。三见柳绵飞,离人犹未归。
魏玩,字玉如,世家女子,北宋女词人,北宋宰相曾布之妻,人称魏夫人。
无论是出身,还是婚嫁,抑或才华,她都丝毫不逊于李清照。
正因如此,朱熹曾将魏玩与李清照并提,并说道:“本朝妇人能文者,唯魏夫人及李易安二人而已。”这句话,经过清代人陈焯进一步解释,便成了:“魏夫人词笔颇有超迈处,虽非易安之敌,亦未易才也。”
李清照的诗词题材广阔,以南渡为分界,呈现出不同的特点,而魏玩的作品则以闺思为主,题材相对狭窄,这固然与二人的生活经历有关,更与二人所嫁之夫有关。
李清照的丈夫赵明诚虽为宰相之子,但其实与政坛没有太大的关系,而是一个著名的金石学家与古文字研究家,夫妻二人在一起,以研究学问为主,兴趣相投,琴瑟相合,幸福美满。何况,赵明诚也是个知情知趣的人,从集市上淘来一本难得的古籍,也要带回家中与妻子共同欣赏;闲暇时便指着满屋的书籍互相考问对方,谁答对了,便品一杯清茶。这样如诗如画的日子,是同为才女的魏玩做梦都想得到的。
不幸的是,她的丈夫虽与“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曾巩为异母兄弟,却志趣大不相同,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政客,官至宰相。此外,他还是王安石变法的重要支持者与得力助手,很多新法的条例便出自曾布之手,所以王安石曾这样说:“自议新法,始终言可行者,曾布也;言不可行者,司马光也;余皆前附后叛,或出或入。”
在北宋的政治舞台上,改革派与守旧派的争斗始终没有停息过,从王安石的三次罢相便可看出,作为变法积极支持者的曾布也不可能一帆风顺,他与宋徽宗的关系十分微妙,甚至受到过蔡京的排挤,甚至因此而被贬官。
政治生活几乎占据了曾布人生的全部,他是没有心情陪妻子享受诗情画意般的生活的。
倒也不是曾布不懂风情,不喜诗词歌赋,他也偶尔填词作赋,而且不乏优秀的作品,自是,繁忙的公务已经占据了他的大部分时间,在名利场上苦苦挣扎的他,哪有时间陪妻子吟风弄月呢?
更何况,随着曾布四处为官,夫妻二人聚少离多,感情上也越来越陌生,才女魏玩幻想中那种浪漫的日子,迟迟都没有到来——这便是才女魏玩苦闷的由来。有道是:“人间烦恼识字始”,如果魏玩是一个粗通文墨的女子,没有那些敏感多情,她或许会过得快乐的多;如果魏玩只是一个追求物质的女性,那么曾布完全可以满足她,她的人生也会自在安逸,没有太多非分之想。
但偏偏她是一个才女,饱读诗书敏感多情的才女,一个渴望着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痴情女子,她追求的不是物质世界的灯红酒绿,不是名利世界里的诰命夫人,更不是儿孙满堂绕膝下的慈母之情,而是一个年轻女性发自内心对爱、对情趣、对自由以及对所有生命的钟情与热爱。
但偏偏就是这些,曾布给不了他。
如果魏玩嫁的是苏轼,哪怕随着丈夫远走天涯海角,她也会心甘情愿,并自认会比王朝云更知情知趣。苏轼一生宦海沉浮,但他从未在名利场中忘却自己的本真。如果魏玩嫁的是秦观,即使屡次遭贬,生活困顿,她也会毫不在意地将它们当作生活的磨炼。夫妻间若是志趣不投,便如李治诗歌中所写的那样“至亲至疏夫妻”,虽近在咫尺,却好似远在天涯了。
寂寞的人生,魏玩只能将一腔苦闷寄托在诗词之上,正如这首《菩萨蛮》所展现的那样。
“溪山掩映斜阳里,楼台影动鸳鸯起。”以美景起兴,在斜阳的映照之下,溪中呈现出青山美丽的倒影,远处的楼台倒映在水中,却被一对嬉戏的鸳鸯划动水波,变得摇摇欲坠起来。有了“鸳鸯”二字整个画面就有了动感,同时也点明了闺思的主题。如果说前两句描绘的是动景的话,那么后两句主要描绘的是静景——“隔岸两三家,出墙红杏花”,溪水的两岸,有两三户人家,绿杨轻拂着堤岸,远处更是“一枝红杏出墙来”的美景,展示着这春天里的勃勃生机。
下片由景入情,将女子的闺思展现了出来。“绿杨堤下路,早晚溪边去。三见柳绵飞,离人犹未归。”在这绿杨下的河堤,作为诗人的魏玩是常常走过的,然而,已经是第三次看见柳絮飘飞,那远去的人儿却依然不见归来。何况,“柳”与“留”谐音,这女子的相思里,包含着多少眷念不舍与翘首而盼啊。
让人遗憾的是,如此情深义重展现闺思的词,曾布却没有时间细读,他忙着官场上的尔虞我诈,纸醉金迷,忙着为自己的仕途铺平道路,却忘了回首相望,那深闺中的女子,是如何地将他放在心上。
魏玩还有一首《卷珠帘》,展现的同样是深闺生活的寂寞:“记得来时春未暮,执手攀花,袖染花梢露。暗卜春心共花语,争寻双朵争先去。多情因甚相辜负,轻拆轻离,欲向谁分诉。泪湿海棠花枝处,东君空把奴分付。”
只是,这些词也只能成为魏玩的心灵独白,既打动不了那个混迹于官场的丈夫,也无法改变自己寂寞独居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