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明朝大人物:皇帝、权臣、佞幸及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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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杨廷和拨乱反正

正德十六年(1521)三月十四日,明武宗朱厚照病死于豹房,年仅三十一岁。此公放荡成性,宠幸的女人很多,却没有传宗接代的儿子,谁来继承皇位成了问题。

内阁首辅杨廷和在皇太后支持下,按照“兄终弟及”的原则,拥立宪宗的次子、孝宗之弟(兴献王)的长子朱厚熜,继承皇位。从北京派出使臣前往兴献王封地湖广安陆,再由安陆护驾前往北京,往返颇费时日。这一段时间,老皇帝已死,新皇帝还未登极,成了没有皇帝的权力“真空”。幸亏有一位胆识与魄力兼具的内阁首辅杨廷和,在这一“真空”时段,独揽朝政,拨乱反正,为世宗嘉靖皇帝开了一个好局。

杨廷和是一个才子,十二岁中举,十九岁成为进士,领先于父亲好多年。然而,在他身上很少文人从政的书生气,注重的是政治实务——经国济世。他的上司李东阳评论道:我在文翰方面有一日之长,在经国济世方面,逊色于介夫(杨廷和字介夫)。晚明史家何乔远对他的品评也是如此:“(杨)廷和美风姿,沉静详审,好考究掌故民谟边事,及一切法家言。”此人精通韬略,有锋芒而不毕露,在皇帝昏庸、奸佞当道之时,能屈能伸,既不同流合污,也不剑拔弩张。正德三年,他进入内阁,在这个权力与风险并存的岗位上,委曲求全。在刘瑾与焦芳、张綵内外勾结,把持朝政的局面下,也只能如此,《明史》说:“廷和与东阳委曲其间,小有剂救而已。”

正德八年,李东阳退休,杨廷和升任内阁首辅,身处风口浪尖,艰难地行使首辅的职责。对于皇帝搬出宫廷,来到豹房寻欢作乐,不理朝政,正直大臣敢怒而不敢言。杨廷和借着乾清宫火灾,敦请皇帝下“罪己诏”,深刻检讨:今后准时上朝,恢复大臣面奏制度,广开言路,禁止皇室经商开店,裁减太监掌控的织造机构。武宗置之不理。吏部尚书杨一清与他相呼应,指责豹房政治——“以夜继日,既无警跸之规,复乖堂陛之分”。御史张翰也直言进谏:近来民间相传,朝廷正在海选美女充实后宫,凡是没有择婿婚配,或虽已婚配但还未举办婚礼的女子,都不得逃避,闹得人心惶惶,天下惊疑。这种做法,既有损于皇帝圣德,也有悖于民间伦理。这些语重心长的逆耳忠言,都没有得到皇帝的回应,杨廷和深感无奈、失望。

这时,一个让他“息肩”的机会来了——父亲病故(正德十年三月)。按照“皇明祖制”的规定,官员丁忧,必须回乡守制服丧二十七个月。杨廷和名正言顺地向皇帝请求“回籍守制”。这篇请辞奏疏写得颇为感人:“臣自母丧至今,不得见父者十有四年,一旦抱恨终天,冀得早从礼制……臣若未即就木,尚有十年堪备任使,是臣以三年报父,十年报陛下;是臣尽孝之日少,尽忠之日多也。”经过再三请求,皇帝批准他回籍守制。这并不表示武宗多么重视“祖制”——此公从不把“祖制”放在眼里,他心中考虑的是,少了一个元老重臣在旁监督,可以更加肆无忌惮地纵情作乐。果然,在江彬等佞幸策划下,他到处巡游,把孕妇马姬带回豹房宠幸,都发生在这段时间。

正德十三年,杨廷和丁忧期满复出,回到内阁首辅的岗位。武宗依然固我,不理朝政,到处巡游,他多次劝谏毫无结果,请求辞官回乡又得不到批准,心情的郁闷是可想而知的。在这种情势下,他只能虚与委蛇,既不屈从于那些佞幸之徒,也不和他们对着干,彼此相安无事。《明史》写道:“中官(太监)谷大用、魏彬、张雄,义子钱宁、江彬辈恣横甚,廷和虽不为下,然亦不能有所裁革,以是得稍自安。”这是深谙权谋术数的杨廷和高明之处,暂时的隐忍,是在等待发力的时机。

这种韬略当然是不可能公开宣扬的,人们看到的是明哲保身的一面,因而他遭到一些忧国忧民之士的非议。言官徐之鸾、李润弹劾杨廷和,身居师保重地,没有忧国之忧,皇上出外巡游一月有余,宗庙社稷百官万姓寄于空城之中,正是大臣身系安危之日,竟然借口疾病而请假,杜门不出,还扬言请辞,完全是为自身考虑。甚至气势汹汹地责问:“其自为计则得矣,居守之事将谁是托?中外之心将谁是恃?”指责杨廷和明哲保身,为了顾全自己,而把朝廷大事、臣民托付,完全置诸脑后。

杨廷和此时此地的心态究竟如何呢?焦竑《玉堂丛语》有一条资料值得注意,说的是:杨廷和入阁已久,无所建树,人们对他有意见。武宗南巡,佞幸窃据国柄,舆论汹汹。有一个狂狷书生写信给他,指责他的过错。杨廷和接见了这位狂生,流着眼泪对他说:“久当不负良意。”武宗死后,他一反往昔的隐忍,无所顾忌地革除弊政,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久当不负良意”。

正德十五年九月,武宗南巡返回途中,突发奇想,自驾小船在湖上嬉戏,翻船落水,受到风寒。长期荒淫无度本已外强中干的身体,顿时垮了。次年正月,在郊外祭祀仪式上,他口吐鲜血,被迫赶回豹房。一个多月后,病情愈发严重。司礼监太监魏彬来到内阁,告诉阁臣,皇上病危,御医们已经束手无策,意味深长的强调:“请捐万金购之草泽。”这句话粗听起来似乎是用重金聘请民间圣医,其实是试探内阁对于皇位继承人的想法。杨廷和当然心知肚明,只是简单应对一句:按照皇室的“伦序”办吧!

正德十六年三月十三日,濒临死亡的武宗向身旁的司礼监太监发出平生最后一道谕旨:朕的疾病已经不可能治愈,把朕的意思传达给皇太后:天下事慎重与阁臣审处。以前的事情都是朕的错误,不是你们所能干预的。

三月十四日,武宗在豹房病死。

皇上驾崩的当天,太监张永、谷大用奉皇太后之命,把武宗的遗体从豹房移到大内,并去内阁商议,立谁为皇位继承人。杨廷和早就有所考虑,先前对魏彬说按照皇室“伦序”办,言外之意是:既然皇上没有子嗣,就根据“兄终弟及”原则,拥立皇上的弟弟。但是武宗是独子,没有嫡亲兄弟,“兄终弟及”的弟非堂弟莫属。如今张永、谷大用正式传达皇太后的咨询——“议所当立”,他从容不迫地从袖子里取出“祖训”,给张、谷二人,说道:“兄终弟及”的祖训谁能够更改?兴献王的长子,是宪宗的孙子、孝宗的从子(侄子)、大行皇帝(武宗)的从弟(堂弟),按照“伦序”,应当继承皇位。皇太后支持内阁的意见,少顷,太监向朝廷大臣宣布,根据皇帝“遗诏”和皇太后懿旨:由兴献王长子继位。

其实,武宗死前并没有留下“遗诏”,所谓遗诏是杨廷和受皇太后之命,代已故皇帝起草的,关键的一句话就是“兴献王长子厚熜嗣皇帝位”。这份“遗诏”经由太监当众宣布以后,便具有了无可怀疑的效力。杨廷和凭借皇太后懿旨和皇帝遗诏,独揽朝政,力挽狂澜。

一方面,派遣元老重臣前往湖广安陆,迎接兴献王长子朱厚熜“嗣皇帝位”。另一方面要兵部尚书王宪调兵遣将,控制皇城四门、京城九门,严防发生宫廷政变。

宫廷政变的危险是存在的,最可疑的是江彬。江彬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把北方边镇军队调到自己身边,成为一支威慑力量;继而又把武宗亲自统率的“威武营”划归自己指挥,所以《明史》说他“拥重兵,在肘腋间”。杨廷和巧妙地把它化解于无形,用先帝“遗诏”的名义宣布:取消威武营的建制,入驻京城的边镇军队遣返原镇。为了不过分刺激江彬,在宣布上述两条的同时,取缔皇室经营的商店,关闭军队的驻京办事处,遣返各地来京的朝贡使节,遣散豹房的番僧、少林僧以及教坊乐人,释放各地进献的美女,收回宣府行宫的全部财产。给人的感觉,似乎意在节省财政开支。

最为棘手的是如何收拾江彬。杨廷和与皇太后达成共识,必须干净利落地除掉这个祸害。于是和同僚蒋冕、毛纪、司礼监太监温祥密谋计擒江彬。当时的情势的危险性确实不容低估。江彬知道自己深受国人憎恶,又看到朝廷正在遣散驻京的边镇军队,对他有所提防;党羽李琮怂恿他立即发动兵变,如果失败,就北走塞外。江彬犹豫不决,诡称疾病,闭门不出,暗中静观待变。

三月十八日,坤宁宫有一个上梁仪式,江彬和工部尚书李鐩奉命前来行礼。江彬穿着平日的官服(未穿丧服)只身前来,礼毕,太监张永挽留江、李二人共进午餐。吃到一半,传来皇太后懿旨:逮捕江彬!江彬发觉中计,飞快地向西安门逃去,看到大门紧闭,改走北安门。把守大门的卫士大喝一声:有圣旨,请提督留步!江彬反问:今日从哪里得到圣旨?卫士不由分说,一拥而上把他制服。江彬的下场是不言而喻的:一是“磔于市”——在闹市街口凌迟处死;二是“籍其家”——没收其全部财产(黄金七十柜,白银二千二百柜,其他珍宝不可胜计)。

正德十六年四月二十二日,朱厚熜抵达北京,皇太后为了尽快结束权力“真空”,催促群臣立即上表劝进。这天中午,朱厚熜在奉天殿即位。杨廷和起草的“登极诏书”宣布:革除正德年间的弊政,裁减锦衣卫、宦官机构的官兵、工役十四万八千七百人,减免漕粮一百五十三万二千石,达官贵人利用特权“恩幸”得官者,革职为民。既得利益集团因此对杨廷和恨之入骨,图谋在上朝路上行刺他,新皇帝特地派一百名士兵保卫他的出入。史家赞誉:“杨廷和总朝政者三十七日,中外倚以为安。”殊不知天下的安宁,是杨廷和冒着生命风险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