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登上皇帝宝座的武宗朱厚照,生性放荡,不知廉耻为何物,一副花花公子的派头。他在位十六年中,所作所为最为奇特的,莫过于豹房政治。
所谓豹房,原本是皇宫中豢养猛兽的场所。武宗朱厚照的豹房,并非动物园,而是在皇宫红墙之外,另建一处会所,娱乐、办公两不误,美其名曰“豹房公廨”。它的规模有多大,已不得而知。不过正德七年(1512)工部为了扩建豹房所写的报告透露,已经建造了五年的豹房,耗费二十四万两银子,如今又增建房屋二百余间。由此可见,它的规模肯定超过二百余间是毫无疑问的。武宗对豹房情有独钟,从正德二年离开乾清宫入住豹房,直到正德十六年病死于豹房,他的皇帝生涯都在豹房度过。
那么,豹房究竟坐落于何处呢?有人以为,今日北京东华门外的报房胡同,就是当年的豹房,“报房”是“豹房”的音变。这是似是而非的臆测。学者们考证,武宗的豹房在皇城的西苑太液池西南岸,西华门内外,也就是现在中南海一带,离皇宫近在咫尺。这种说法是可信的。有一条史料可以作为旁证:正德九年正月,宫内张灯结彩放烟火,导致火灾,乾清宫化为灰烬。武宗在豹房登高临视,但见“光焰烛天”,竟然笑着对左右随从说:“是一棚大烟火也!”如果在东华门外,不可能看得如此真切。
朱厚照之所以要从乾清宫搬到豹房,就是要摆脱紫禁城红墙的束缚,自由自在地玩乐。在一般人看来,皇帝似乎权力无边,可以为所欲为,其实不然。他必须遵循传统伦理的约束,尤其是不得违背“祖训”,红墙对于皇帝而言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入住豹房,就为逾越红墙、违背“祖训”,提供了方便。
豹房建筑极为复杂,有处理公务的“公廨”,有游戏玩乐的“豹房”,有训练卫队的“教场”,还有做佛事的寺庙,以及“迷宫”、“密室”。刘瑾等“八虎”形影不离地随侍左右,正如吕毖《明朝小史》所说,这些人每天与皇上同睡同起,引导皇上“为狗马鹰兔与舞娼角抵戏”,使得皇上“渐废万机,不亲庶政”。皇帝沉迷于玩乐,索性把批答奏疏的权力完全交给刘瑾,刘瑾则尽量满足皇帝玩乐的欲望。余继登《典故纪闻》也说:刘瑾为了专权,向武宗进献各种杂技,待他玩弄得入迷时又把各衙门的请示报告拿给他裁决,武宗不耐烦地说:我用你干嘛?一再麻烦朕,你自己赶快去办。后来,事无大小,刘瑾就自己裁决,不再请示,即使发布诏旨,也不报告皇帝了。
刘瑾被处死以后,两个佞幸之徒——钱宁、江彬,先后成为朱厚照的亲信,豹房政治由此而花样翻新。
钱宁,一个出身不明的人,从小就卖身给太监钱能充当家奴,冒姓钱,在锦衣卫混个小差使。通过刘瑾的引荐,他有机会在皇帝面前施展才华,左右开弓,百步穿杨,深得皇帝的喜爱,赏赐国姓(朱),收为义子。刘瑾案发,狡猾的钱宁安然无恙,步步高升,成为左都督(武职一品),掌控军事特务机构锦衣卫,可以“法外用刑”,一下子显赫起来,名片(当时叫做“名刺”)上自称“皇庶子”。
这个“皇庶子”善于迎合主子,皇上喜欢歌舞,他引荐乐师臧贤,“恣声伎为乐”;皇上好色,他引荐回回人以及密宗和尚,进献“房中秘戏”。如此佞幸,自然博得皇帝欢心,在豹房内同吃同住同进出。有时候,皇帝喝醉了就枕在钱宁身上睡着了。文武百官想朝见皇上,从早到晚都见不到面,也得不到信息,不得不严密窥伺钱宁的踪迹,只要钱宁出现,就可以料定皇上即将出现。
武宗在豹房纵情声色,看似不作为,其实通过特务政治严密控制朝廷内外。特务政治的两个轮子,一个是由司礼监太监张锐掌管的东厂,号称“缉事横甚”;另一个是钱宁掌管的锦衣卫,号称“势最炽”。
钱宁这种政治暴发户,欲壑难填,野心勃勃。他看到武宗没有儿子,就想勾结强大的外藩——宁王朱宸濠作为新靠山,授意宁王向武宗讨好,让儿子到太庙“司香”,诱使武宗把他立为“皇储”。
不久宁王发动叛乱,武宗亲自出征,行至半路,叛乱已经平定。武宗回京后,逮捕钱宁,抄了他的家;念及旧情,并没有处死他。世宗即位后,才把钱宁凌迟处死,他的养子钱杰等十一人斩首。
比钱宁更厉害的是江彬。此人不过是北方边镇一个小军官,因为钱宁的关系,得到皇帝召见,喜欢武术的武宗惊呼:阿彬竟然如此强健啊!江彬虽然是一介武夫,身材魁梧,骑马射箭功夫了得,却粗中有细,为人狡黠,善于察言观色,在皇上面前侈谈兵法,武宗欣赏极了,把他从宣府调入京城。从此江彬出入豹房,与皇帝“同卧起”。
江彬比钱宁棋高一着,钱宁只是把“房中秘戏”之类引入豹房,江彬则把武宗从豹房中引出,微服私访,到处寻花问柳。并且为他建造花毡帐篷一百六十二间,形制与离宫一样豪华,供他微服出行时歇脚。钱宁见江彬骤然得宠,心中颇为不平。武宗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一天他带领钱宁、江彬出去戏耍老虎,他叫钱宁先上,钱宁畏缩不前,老虎径直向武宗迫近。说时迟那时快,江彬一个箭步扑上去,制服了老虎。武宗自我解嘲:我足以应付,用不到你来帮忙!嘴上这样说,心中暗暗佩服江彬,而瞧不起钱宁。
江彬知道钱宁掌控锦衣卫和京军,豹房之中都是他的党羽,而自己的势力在边镇,乘机向武宗进言:边镇军队骁勇剽悍,胜过京军,请求把边军与京军对调。于是武宗下令,调辽东、宣府、大同、延绥四镇军队进京。每次操练,江彬陪同武宗检阅,两人骑着高头大马,身穿盔甲戎装,旁人无法分辨谁是皇帝,谴责江彬僭越。然而武宗非常满意,任命江彬兼任四镇军队统帅,他自己率领太监组成的一支军队,号称“中军”,每天从早到晚在校场上驰逐,盔甲兵器光照宫苑,呼噪声远震九门。
为了疏远钱宁,江彬怂恿武宗到边镇去微服私访。多次对皇上说,宣府多美女,边塞风光胜过京师。正德十二年八月,武宗在江彬陪同下,由昌平出居庸关,遭到御史张钦阻拦,半途而返。几天后,江彬先派太监谷大用取代御史张钦,乘着夜色,引导武宗微服出行,出居庸关抵达宣府。江彬事先在那里为皇上建造“镇国府第”(皇帝自称镇国公,故名),把豹房中的珍玩和美女带到镇国府第,营造销魂窟。武宗仍不满足,每天夜里穿着便服和江彬出游,见到高门大户擅自闯入,索要妇女。吓得那些富户厚赂江彬,请求网开一面。风流天子乐而忘返,把“镇国府第”称为“家里”。
此时蒙古军队南下,官军取得了死数百人杀敌十六人的“大捷”,武宗傲然自称“威武大将军朱寿”,驻跸处称为“军门”。这位自称大将军的皇帝完全把他的职责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朝廷内外事无大小,由江彬一手处理。大臣反复劝谏,武宗置之不理。一直到次年正月,武宗才恋恋不舍地返回北京。为了显示“威武大将军”的威仪,武宗命京官、朝官身穿正式朝服举行“迎驾”仪式,他自己身穿戎装,佩带宝剑,骑在赤兔马上,款款而来。“迎驾”的大臣,望见远处火球升腾,硝烟直上,知道皇上驾到,立即伏地叩首,内阁首辅杨廷和率阁部大臣,手擎金花祝贺。不料皇上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是:“朕在榆河亲斩敌首一级,亦知之乎?”随即进入东华门,奔豹房而去。
回来以后,武宗心中念念不忘宣府。不久在江彬陪同下,再次微服出游,到大同、榆林、绥德、西安、太原,干出了更为荒唐的事。
一是霸占他人妻子为自己的嫔妃。京剧《游龙戏凤》中,武宗扮作军官,与酒家女招待李凤姐调情,并非子虚乌有,不过女主角不姓李而姓刘,就是后来被江彬和其他佞幸尊称为“刘娘娘”的女人。关于这个刘娘娘,有两个说法。《明史·佞幸传》说,武宗一行抵达太原,在晋王府看中了乐师杨腾的妻子刘氏,据为己有,江彬等“义子”认她为母,叫她刘娘娘。《稗说》、《万历野获编》等野史,则有另一种说法:武宗化装成军官,在大同代王府的教坊中游玩,结识了能歌善舞,又会演奏乐器、打球骑马的歌女刘姬,后来成为他最为宠爱的妃子——刘娘娘。
二是把已经怀孕的马姬带回豹房。丢了乌纱帽的延绥总兵马昂,托老友江彬帮忙。江彬就向武宗介绍马昂的妹妹、已经嫁给军官毕春的马姬。这个美女善歌舞、能骑射,又通晓外国语,武宗一见钟情,明知她已经怀孕,还是把她带回豹房宠幸,并且破格把马昂晋升为后军都督府右都督。武宗经常骑马到马昂家里饮酒,一天酒酣耳热之际,要马昂的小妾出来陪酒,马昂以妾病推辞。武宗大怒,拂袖而去。马昂惶恐地通过太监张忠,把小妾杜氏送进豹房。武宗立即把马昂的两个弟弟升为都指挥。马昂大喜过望,又向豹房送去美女四人。喜新厌旧的武宗从此对孕妇马姬的宠幸渐衰。
正德十四年(1519)三月,武宗突发奇想,兴师动众地南巡。大臣们鉴于江西的宁王宸濠“久蓄异谋”,认为此举过于冒险,纷纷上书劝阻。武宗大为光火,江彬把兵部郎中黄巩等人关入锦衣卫诏狱,把翰林修撰舒芬等一百零七人罚跪午门外五日。次年六月宁王宸濠谋反,武宗以大将军名义带兵亲征,任命江彬为“提督赞画机密军务,并督东厂、锦衣卫官校办事”,把张锐、钱宁两人的职权,交由他一人包办。江彬红得发紫之际,绝对没有料到几年后会有明正典刑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