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明朝大人物:皇帝、权臣、佞幸及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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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告密者焦芳

焦芳何许人也?翻看《明史·阉党传》,他的名字赫然排在榜首,与同在“阉党传”的张綵,拜倒在大太监刘瑾的脚下,为虎作伥。和他们同在“阉党传”的,还有天启年间成为大太监魏忠贤党羽的顾秉谦、崔呈秀、田尔耕之流。名列“阉党传”的官员,个个都是寡廉鲜耻的宵小之徒。

焦芳,河南泌阳人,天顺八年(1464)进士,得到同乡内阁大学士李贤的引荐,进入翰林院,成为庶吉士。焦芳对李贤感恩戴德,低声下气,如同厮养奴仆一般,同僚都羞与为伍,因为此人不学无术且品行卑劣,正如《名山藏》所说:“猜狠无文,众尽畏知。”但是,他的仕途却很顺畅,由编修做到侍讲,任满九年,按照惯例应当晋升学士。这时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插曲,据焦竑《玉堂丛语》以及《明史》所说,当时熟悉焦芳的朝官彭华,鄙薄他的才学,向主管此事的内阁大学士万安质问:像焦芳那样不学无术的人,也可以当学士吗?焦芳听了大怒,扬言:彭华与万安关系不浅,企图阻挠我的升迁,假如我成不了学士,就在长安街上刺杀彭华。彭华吓得不知所措,赶紧向万安打招呼,息事宁人。焦芳就这样当上了侍讲学士。侍讲学士要为东宫太子讲学,所用教材多出于彭华等人之手,焦芳不愿落于下风,每次进讲,故意对教材吹毛求疵,并且在公开场合大肆宣扬。《明史》写道:“翰林尚文采,独(焦)芳粗陋,无学识,性阴狠,动辄议讪,人咸畏避之。”流氓无赖的嘴脸跃然纸上。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由于受到尹杲父子的牵连,焦芳被贬为桂阳同知,他怀疑是彭华、万安从中作梗,恨之入骨。弘治初年,他陆续升为霍州知州、四川提学副使、湖广副使,千方百计图谋恢复翰林学士之职。从翰林贬为南京国子监祭酒的李杰,通过阁臣徐溥的路子,希望官复原职,阁臣刘健以为不妥,说:焦芳日夜窥伺这个职位,今日援引李杰,他日怎么拒绝焦芳?徐溥我行我素,帮助李杰官复原职。焦芳得知后,日夜兼程赶往北京,多方钻营,果然得到太常少卿兼翰林学士之职,不久又升任礼部侍郎。他升任礼部侍郎后,埋怨内阁大学士刘健钳制自己,经常当众破口大骂;刘健的批示不合他的心意,他不报告顶头上司礼部尚书,便擅自引笔抹去。他出任吏部侍郎后,看不惯一身正气的吏部尚书马文升,动辄口出秽言,公开侮辱。还暗中勾结一些言官,唆使他们抨击顶头上司。内阁大学士谢迁看穿此人心术不正,对他有所抑制,他怀恨在心,每每谈到余姚人(谢迁是余姚人)、江西人(彭华是江西人),就肆口谩骂。

得罪了那么多阁部大僚,要想升迁,就得另辟蹊径,走太监的门路,图谋飞黄腾达。正如《明通鉴》所说:“(焦)芳粗鄙无学识,好谩骂,刘健、谢迁诸正人皆恶之。(焦)芳既积忤廷臣,乃深结阉宦,以干进。”

正德元年(1506)四月,吏部尚书马文升鉴于朝政逐渐为太监把持,难以施展抱负,向皇帝提请退休。吏部尚书的位子虚悬,身为吏部左侍郎的焦芳机会来了。

朱厚照刚即位时,户部尚书韩文在政府会议上提出财政入不敷出的问题,大臣们认为,理财没有奇特的手段,只有劝皇上厉行节俭。焦芳知道有太监在一旁窃听,故意大声表示不同意见:庶民家庭都需要开支用度,何况县官!谚语说得好:无钱拣故纸。如今天下拖欠的赋税很多,不去追讨,为什么光叫皇上节俭?皇帝从太监那里听到了这样体贴的话语,大为欢喜,提升焦芳为吏部尚书。

同年十月,大学士刘健、谢迁与户部尚书韩文等大臣上疏,请求皇上严惩刘瑾等太监,皇帝朱厚照不但不予理睬,反而更加宠信他们。户部尚书韩文在户部郎中李梦阳的怂恿下,联合六部及都察院的大臣,弹劾刘瑾、马永成、谷大用等“八虎”,“造作巧伪,淫荡上心”,请求皇上“明正典刑,潜消祸乱之阶”。内阁大学士刘健表示坚决支持,决定次日率领各部门大臣向皇帝当面力争,不给刘瑾等太监回旋的余地。身为吏部尚书的焦芳,参与了全过程,对情况了如指掌。他不愿与大臣们共进退,选择了暗中告密的勾当,把内阁的议论与策划透露给刘瑾,说:明日刘健将率领韩文及各大臣,进宫向皇上当面力争严惩刘瑾等“八虎”,司礼监太监王岳从中策应。

得到焦芳的告密,刘瑾等“八虎”立即抢先一步,连夜赶到皇帝身边哭诉,矛头直指司礼监太监王岳,诬陷王岳勾结阁臣,企图控制皇上的出入,故而必须先除掉他们所忌惮的人。如果司礼监有皇上得心应手的亲信,外廷大臣怎么敢如此大胆妄为!朱厚照觉得刘瑾说得有理,把他们安插到重要岗位:刘瑾掌管司礼监,马永成掌管东厂,谷大用掌管西厂。

为了感谢焦芳的告密,刘瑾引荐他以吏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入阁办事。焦芳入阁以后,还想兼任吏部尚书,继续掌握人事大权。刘瑾也想通过他来控制内阁与六部,多次与内阁首辅李东阳商议,希望能够通融一下。从焦竑《玉堂丛语》可以看到李刘二人的对话。李东阳说: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刘瑾说:曾经听说内阁大学士李贤兼管吏部。李东阳说:李贤是以吏部侍郎身份进入内阁的,入阁后升为吏部尚书,是个虚衔,吏部仍由尚书王翱掌管。刘瑾又问:以前有过这类事例吗?李东阳回答:吏部尚书蹇义与户部尚书夏元吉,每隔五天去一次内阁,和大学士“三杨”(杨士奇、杨荣、杨溥)议论朝政,不过蹇义并没有兼任内阁大学士。说得刘瑾无言以对。

焦芳仍不甘心,他以吏部公文形式,“内批令焦芳兼管部事”,逼首辅李东阳表态。李东阳坦言:我已经说过,这两件事情实在难以兼摄。内阁的职责是辅佐皇帝发号施令,吏部负责官员的任免升迁,难道可以自己拟定人选名单,让自己审批吗?可以自己否定自己吗?焦芳一时语塞,无可奈何地辞去了吏部尚书之职。

尽管如此,焦芳进入内阁,后果还是相当严重的,正如《名山藏》所说:“(刘)瑾援(焦芳)入内阁,凡瑾所以浊乱海内,变置旧章,皆(焦)芳导佐之。”焦芳每次遇到刘瑾,必尊称“千岁公公”,自称“门下”,处理政务必先征询刘瑾意见,如出一口。四方官员若要贿赂刘瑾,必先贿赂焦芳,立即应验。他以内阁大学士身份主持《孝宗实录》的纂修,肆意篡改历史,随意褒贬毁誉,使得“实录”失实。正如焦竑所说:“焦芳为孝庙实录总裁官,笔削任意,尤恶江西人,一时先正名卿,无不肆丑诋,以快其私忿……挟(刘)瑾威以钳众口,同官避祸,皆莫敢窜定一字。”

其子焦黄中一如乃父,也是“傲狠不学”之徒,参加进士考试,焦芳想把他内定为头名状元。内阁一二把手李东阳、王鏊慑于他的威势,勉为其难地送了一个“二甲之首”,焦芳气得大骂。这种嚣张气焰连刘瑾也难以容忍,对他说:黄中昨日在我家,我叫他写诗,实在太差,怎么可以怨恨李东阳呢?这件事或许成为焦芳仕途的一个转折点,关键人物是张綵。

张綵其实是一个小角色,弘治三年(1490)进士及第以后,担任吏部主事、文选司郎中之类小官,默默无闻。然而此人颇有手腕,精通官场潜规则,议论政事善于窥伺权贵的旨意,还善于矫饰自己,博取声誉。居然得到吏部尚书马文升的错爱,言官弹劾他“颠倒选法”,马文升一一为之辩护,反赞誉他“聪明刚直,为上下所推服”。精通欲擒故纵计谋的张綵,诡称有病,挂冠而去。马文升苦苦挽留,没有成功。一时舆论赞扬之声甚嚣尘上,不少官员纷纷出面推荐,其中不乏像杨一清这样的重量级人物。

有意思的是,焦芳也参与其间,他发觉张綵与刘瑾同乡,极力向刘瑾推荐。刘瑾正需要一员得力干将,发话给他:如果因病过期不赴任,就斥革为民。张綵要的就是这样的机会,立即赶往京城,觐见刘瑾。那天张綵刻意打扮了一番,“高冠鲜衣,貌白皙修伟,须眉蔚然”,见到刘瑾,“词辩泉涌”,摆出一副博学多才的样子。刘瑾大为激动,握着他的手赞叹道:你真是神人,我怎么如此幸运,能够遇到你!于是张綵回到了吏部,从此一心一意追随刘瑾。刘瑾不满意吏部尚书许进,张綵排挤许进,由刘宇代替。刘宇心中明白,这是刘瑾对自己的信赖,吏部大小事务一概交给张綵包办。张綵索性独断专行,不向刘宇请示汇报,偶尔请示汇报,刘宇总是低声下气地倾听,佝偻着身子连声说:不敢当!

半年以后,张綵升任都察院左佥都御使,与新任户部右侍郎韩鼎同时到朝廷拜谢,韩鼎年老,跪拜不能如仪,为谷大用、张永等“八虎”所窃笑。张綵跪拜时,“风采英毅”,谷大用等人称羡不已,刘瑾也为自己慧眼识人才而沾沾自喜。次年,刘瑾为了充分使用张綵,先是越级提升他为吏部右侍郎,紧接着把吏部尚书刘宇调入内阁,让张綵出掌吏部。此时的张綵早已今非昔比,对于昔日的同僚、今日的下属,“厉色无所假借”;对于主子刘瑾已是知无不言的亲信,可以自由出入他的官邸。每当刘瑾休假,那些高官们前往刘府拍马溜须,从早晨等候至黄昏,都未必能见上一面。张綵姗姗来迟,无需等候,径自登堂入室,来到刘瑾的小阁,欢饮畅谈;少顷,得意洋洋地出来,向在外等候的官员打躬作揖而去。官员们因此更加畏惧张綵,见他如同见刘瑾一般。

凡张綵所言,刘瑾无不从,他与刘瑾已经浑然一体,越发肆无忌弹。《明史·张綵传》说:“变乱旧格,贿赂肆行,海内金帛奇货相望涂巷间。”此人不仅贪财,而且好色。得知他的同乡、抚州知州刘介有一个美如天仙的小妾,特地提升他来京出任太常寺少卿。隔天,张綵盛装前往祝贺,问道:你用什么来报答我?刘介惶恐答谢:一身之外都是公物。言外之意,除了我的身体,什么都可以奉送。张綵机敏地应声:遵命了!立即进入内室,牵着他的小妾,乘上轿子,扬长而去。

在这种情况下,焦芳的失宠是必然的。张綵乘机指使他的亲信段炅,揭发焦芳违法乱纪的“阴事”,刘瑾大怒,多次当众训斥焦芳。机敏过人的焦芳明白,刘瑾有了更为得心应手的亲信,他已经失宠,乘还没有翻脸,识相地辞官而去,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世间的祸与福是互相依存、互相转化的,焦芳的离去,因祸得福。刘瑾案发被处死,张綵作为主要党羽同时处死,而作恶多端的焦芳却因为早已离去,而躲过一劫,得以善终。

焦芳的逍遥法外,激起了民愤。正德六年(1511)冬,流民起义首领赵鐩攻入焦芳家乡泌阳,焦芳事先得到消息,逃之夭夭。赵鐩掘了他的祖坟,把他的衣冠挂在树上,历数其罪恶,拔剑砍其首级,高喊:我并非造反,痛恨焦芳父子二贼帮助刘瑾浊乱朝政,我手诛此贼以谢天下!后来赵鐩兵败被俘,死前浩叹:我不能亲手处死焦芳父子,死有余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