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明朝大人物:皇帝、权臣、佞幸及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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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且看刘瑾的垮台

皇帝朱厚照把批答奏疏的权力交给了刘瑾,使他成为皇帝的代言人,当时人戏称刘瑾为没有龙椅可坐的“立地皇帝”。为了维护既得权位,刘瑾醉心于特务政治。有一天,早朝结束以后,宦官在丹墀下捡到一份匿名文书——“告刘瑾不法状”。刘瑾大怒,假传圣旨,命文武百官跪在奉天门下,逐一审问。无论是大臣,还是翰林院官、言官,都不承认是自己写的。于是不分青红皂白,逮捕三百多名朝官,押入锦衣卫诏狱,继续审讯。

刘瑾的党羽控制了锦衣卫、东厂、西厂,四处骚扰,形成一片恐怖气氛,正如《明史纪事本末》所说:“偏邑下州,见华衣怒马,京师语音,辄相惊告,官司密赂之,人不贴席矣。”他仍不满意,另外设立一个由他直接控制的特务机构——“内厂”。《明史·宦官传》写成“内行厂”,并不确切。刘瑾把宦官系统的惜薪司改为“外办事厂”,简称外厂;把荣府旧仓地改为“内办事厂”,简称“内厂”。对于这个“内厂”,《明史纪事本末》称“比东西厂尤酷烈”,《明通鉴》称“屡起大狱,冤号相属”。

刘瑾满以为如此这般,他的地位就坚如磐石了,其实不然。帝制时代,天无二日,国无二帝,胆敢与皇帝平起平坐,就是僭越,就是犯上作乱,理当满门抄斩。刘瑾心知肚明,他的地位与权力是皇帝赏赐的,只要皇帝认可,谁也扳不倒他;能扳倒他的,只有皇帝本人。一旦皇帝震怒,弃之如敝屣,他就什么也不是了。

果然,在横行了多年以后,一个偶发事件导致了他的垮台。正德四年(1509)八月,宁夏的安化王寘鐇谋反,打出反对刘瑾的旗号。正德五年四月,安化王寘鐇起兵,皇帝派遣都察院右都御使杨一清与神机营总督太监张永,率领兵马前往平叛。

杨一清虽是进士出身,却与一般文官不同,性警敏,善权变,治理西北边境颇有成效。因为不满于刘瑾专权,遭到刘瑾诬陷,被投入锦衣卫诏狱。幸亏大学士李东阳、王鏊大力营救,得以无罪致仕。安化王寘起兵,皇帝想起了在西北治理有方的杨一清,将他恢复原官,出任平叛总指挥。

叛乱平定后,出现了一般人难以预料的一幕:杨一清策反张永。要知道,张永是皇帝派来的监军,而且是“八虎”之一,也就是说,他是刘瑾的党羽,要他向刘瑾反戈一击,岂非白日做梦!如果张永向刘瑾告密,那么杨一清便死无葬身之地了。权衡利弊得失,杨一清走了一步险棋,他知道张永与刘瑾之间嫌隙之深,已成水火之势。就在几个月之前,张刘二人在皇帝面前发生了正面冲突。

起因是,张对刘的胡作非为久已不满,刘也发觉张的离心离德,试图怂恿皇上,把他发配到南京去。张永向皇上控诉,这是刘瑾对自己的陷害。皇帝让两人当面对质,刘瑾油嘴滑舌,张永逐渐落于下风,心有不甘,挥起老拳向刘瑾打去,演出了一场全武行。皇帝不得不叫来“八虎”之一的谷大用,摆了一桌酒席,为两人和解。由此可见,在皇帝心目中,张永的地位并不在刘瑾之下。杨一清对此一清二楚,策反是有把握的。两人之间开诚布公的一席谈,对正德年间的政治走势影响巨大,所以《玉堂丛语》、《明史》、《明史纪事本末》、《明通鉴》等文献中都有详细的记录。

杨一清说:仰赖公公,使得叛乱得以平定,然而国家内乱不可测,无可奈何。

张永反问:什么意思?

杨一清解释道:公公哪里会不知道,只是没有人为公公出谋划策而已。随即靠近他的身边,写了一个“瑾”字。

张永心领神会,叹息道:刘瑾白天黑夜都在皇上身边,皇上一天不见他就闷闷不乐,如今羽翼丰满,耳目众多,怎么下手呢?

杨一清说:公公也是天子宠信的幸臣,此次平叛,不派别人而派公公,皇上的心意已经十分明白。班师回朝时,面见皇上,汇报寘鐇叛乱檄文提及请诛刘瑾以清君侧,强调海内愁怨,天下将要大乱。皇上聪明英武,必定领悟,一怒之下杀了刘瑾,把宫内大权交到你的手上,这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张永颇有顾虑地说:假如不成功,怎么办?

杨一清说:这些话由公公讲出来,必定成功。不过你在讲的时候,必须思路清晰、措辞委婉。假如皇上不信,公公立即叩头请死,痛哭流涕请求皇上严惩刘瑾,只要皇上松口,立即采取行动,以免泄露事机,招来杀身之祸。

张永终于下定决心,奋臂喊道:我不惜用余生报答主公!

正如杨一清所料,张永押解安化王一行班师回朝,抵达涿州时,刘瑾果然派人宣布张永一行不得进城,“听行勘处”。张永有所准备,连夜由小路直奔京城,觐见皇帝,秘密奏报刘瑾“浊乱天下,阴图不轨”。

正德五年八月,张永押着寘鐇及其亲属十八人抵达京师,皇帝在东安门举行献俘与受俘仪式。仪式完毕以后,皇帝设宴慰劳张永,刘瑾、马永成陪坐。待到刘瑾告退,张永向皇帝揭发刘瑾谋反,从袖子里拿出奏疏,列举十七件不法事。已经有些醉意的皇帝问道:这个奴才果然负我?张永回应道:此事不可耽误事机,否则的话,奴才粉身碎骨,陛下也无处安身了。马永成在一旁敲边鼓,支持张永。皇帝终于下定决心,逮捕刘瑾。

当天夜间,刘瑾留宿在宫中内值班室,听到外面人声喧哗,喝问:谁?外面应声:皇上有旨。刘瑾披着青色蟒衣出来,立即被士兵捆绑,押往东华门外的菜厂。皇帝念于旧情,不想杀他,只是宣布:刘瑾前往凤阳闲住。鉴于朝野盛传刘瑾贪赃枉法,富可敌国,皇帝下令“籍没”——没收其全部财产。

刘瑾的家产令人震惊。王世贞在他的著作中说,刘瑾有黄金1200万两、白银25958万两。《宪章录》、《皇明通纪》沿用了这一说法。《明史纪事本末》大概也是这种说法,具体为:金元宝24万锭(一锭50两),零碎黄金57800两;银元宝500万锭,零碎白银1583600两。夏燮在《明通鉴》中对此作了考证,认为金银数字过于夸张,并不可信:“恐当时传闻如此,未必真有此数。”所以他采用比较含糊的说法:“金银累数百万。”这还不包括无法计算的珍珠、玉器、文物、字画。皇帝最为关注的不是这些财产,而是从他家里查抄的衮衣、玉带、甲仗、弓弩之类的违禁物品,特别是刘瑾从不离手的扇子内竟暗藏两把锋利的匕首。皇帝朱厚照勃然大怒,想不到成天在他身边转悠的奴才,竟然挟带凶器,显然心怀叵测,不由得吐出三个字:“奴果反!”——这个奴才果然有反叛之心,下旨把刘瑾关进监狱。

一时间,舆论风起云涌。以谢讷为首的六科给事中、以贺泰为首的十三道御史,联名揭发刘瑾十九条罪状,请求皇帝立即明正典刑。皇帝批准了这一请求,命令三法司(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与锦衣卫会同有关部门官员,在午门外审讯刘瑾。主持审讯的刑部尚书刘璟,面对昔日的“立地皇帝”,紧张得不敢发声。刘瑾气势汹汹地大声喊道:满朝公卿多出于我的门下,谁敢审问我?审问官们一个个都避开他的凶狠目光,噤若寒蝉。此时,驸马都尉蔡震挺身而出:我是皇亲国戚,不出于你的门下,敢于审问你。蔡震追问他为何私藏兵器,刘瑾辩解:为了保卫皇上。蔡震追问:为何藏在自己家里?刘瑾无言以对。

以“反逆”罪定案后,皇帝下旨:不必覆奏,凌迟处死,三日后割其首级,并把审问笔录与处决图像,向全国公布。

刘瑾罪有应得,死有余辜,然而定为“反逆”罪,似乎有点牵强。野史传闻,他竟有“篡位”的图谋。说得最为活灵活现的,是刘瑾与张綵的密谋。话说有一天,刘瑾与他的亲信、吏部尚书张綵聊天,竟然痛哭流涕地说:先前,谷大用、张永等人,担心遭到外廷大臣攻击,推我为首。我以身徇天下,摧折大批正人君子,天下怨仇都集中于我,不知道今后下场如何?张綵屏退左右悄声对他说:如今皇上没有儿子,势必册立宗室子弟,如果是一个年长又贤能的人,公公必将受祸,不如援手拥立年幼的弱者,公公可保富贵无忧。刘瑾表示赞赏。过了几天,他突然变卦,对张綵说:不必拥立宗室子弟,我自立为帝。张綵期期以为不可。刘瑾大怒,拿起茶碗向张綵掷去,张綵不敢再劝阻。

刘瑾处死后,张綵作为同谋被捕入狱,却大喊冤枉:“皇天后土,太祖太宗,可鉴其心。”明眼人一看便知,此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情,随着张綵死于狱中,已经死无对证,其可信度究竟如何是颇值得怀疑的。

主犯虽死,横行政坛五年的流毒,却难以消除。皇帝朱厚照只想除掉一个“反逆”太监,并不想改弦更张。张永也不想打击面过于扩大,以免使自己陷于难堪境地。言官们纷纷上疏弹劾为刘瑾摇旗呐喊的文武大臣,张永拿了奏疏到左顺门,向言官打招呼说:刘瑾专权时,我辈都不敢讲话,何况文武两班官员!如今只追究刘瑾一人之罪,以后不要再写这样的奏疏了。

先前为虎作伥的佞臣,如内阁大学士焦芳、刘宇、曹元,户部尚书刘璣,兵部侍郎陈震等,不过是“削籍为民”了事。相对于张綵瘐死狱中之后,再“磔尸于市”(在街头对尸体千刀万剐),罪大恶极的焦芳父子竟然得以寿终正寝,反差极大,却不足为奇。

刘瑾倒下,张永取而代之,太监专权的局面没有改变。《明通鉴》说得好:“瑾虽诛,而张永用事,政仍在内,魏斌、马永成等擅窃威柄,阁部仍敛手而已。”正德朝的腐败政局并没有根本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