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蔓
忻州市第一中学/高三
有时候她还会再想到那个夏天,学校借着即将步入高三再不能荒废时间的理由开始频繁地补课,习惯了在教室里呆坐,看窗外的柳树忘记时间般叹息,又或者研究着怎样才能在学校的意见箱中放—封措辞恰当的信,合乎情理地提出想要休假的请求。躁动的状态就在每一个角落焦灼。
然而就是这快连缀不起的过往,浮动在空气里,凝固在炎热的味道中,成为那个夏天的唯一印记。就像好久没有再触碰过的吉他,断断续续地跌出几个不知所终的音符时她也会变得很开心,尽管那是早已沉积在心里暗处的垢渍。
只是回忆的满足。
/【一天】
就叫它是一天吧,这只是普通的一天。因为她实在找不出一个让它不普通的理由。
晚上的时候一个人站在镜子前,头发弯弯地搭在锁骨边。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忽然感到了疏离。
房间里的灯光并不亮,手机在一边荧荧地发光,只是杨弋刚发来的消息:
“你会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的。”
能不能说得再俗气点。她无奈地撇撇嘴。
把手机扔在床上,不想动。雾气在眼眶里迅速聚集,又执拗地躲在眼角不肯接触空气。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仅仅是为了他毕业了可是再没有来学校看她吗,又或者是因为现在这种不尴不尬的关系,好像这样更直观解释的理由听起来还是有些不值啊。
已经有两天没有好好睡觉了,她开始像强迫症一样嗜好听手机里的语音,一遍又一遍。想起杨弋毕业的那天,也是晚上的时候给她发了短信,说他毕业了要她好好学习,她回复说:“你开什么玩笑。”
继续折叠着手中的回形针,选最中间的点,压好两边向中间弯折。已经忘了用了多长时间了,一共有五盒彩色的回形针,她就在夜灯的陪伴下把它们变为桃心的样子,拇指和食指被印出深深的红痕。她只好贴了创可贴继续做。到现在只剩最后的半盒了,今天晚上做好吧。她想如果某一天杨弋来看她时,她可以把它们交给新主人。
她并不是不知道他想要放弃了的,只是有些不肯松手的执拗。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执拗些什么,只是偷偷地认为,就算要分开也要留给他什么东西的吧。就算他去了多远的远方也总可以想起这个北方的小城还是有一个想念他的人的吧。她忘记了故事的前提是——
要分开,他去了远方。
她没有停下已经有些发麻的手。因为忘记了再贴创可贴,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磨出了细长的疤痕。
嘿,有点像指甲的形状呢。
她一边做桃心一边欢快地想。
/【前两天】
她等在杨弋的教学楼下,来来往往的毕业生总会讶异地发现这里站着的校服女生。毕业生们穿着各种醒目标志的衣服,似乎用来宣泄对固守了三年校服的不满。楼上有撕碎的试卷飘下,那是她第一次看到纸片纷飞的场景,却感觉那些碎片并不像雪花,反而像一场祭奠。
或者本身就是一场葬礼,埋葬在这里消磨的青春。
“想什么呢?”
杨弋就在这个时候拍了她的肩。
“在想你们终于自由了啊。”
她其实也并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顺着自己的感觉就那么以为着,他们确实自由了啊。
他的眉眼依旧如太阳一般,穿着白色的卫衣反射着不知何处的阳光。
回家时杨弋说要带她,她把单车停在门卫室旁,坐在他的后座上。在一起只有两个月,她还没有坐过他的车子,靠在男生背上第一次安逸地看着天空,一条窄窄的蓝色在叶子留出来的缝隙中摇摇晃晃,好像她自己的心也摇晃起来。
杨弋的声音从前面传来,说倒还是习惯了她骑车子在他的右边,她想了想戳了戳杨弋的后背。
“记得你说过槐花洒在路上是专为我们准备的吗?”那天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天,放学的路上洒满了槐花,淡淡的白色把小路铺得没有一点空隙。
“记得的,那天你说车子碾过槐花的时候它们会疼啊。”
对啊。
现在她坐在他的后座,眼里见到的只有渐渐远去的风景,槐花没有铺满这条小路,自行车道边不远处的机动车道喧嚣得厉害。
盛夏没有槐花作衬。
/【前一个月】
距高考还有30天的时候杨弋结束了最后一次月考,她在教室里上自习,两栋教学楼隔了一个小花园的距离,她就坐在窗户边,却望也望不见他。
班主任刚刚找她谈了话,原因是前一天晚上她没有上晚自习,而是和杨弋在一起。学校竟然没有多追究这样的事情,反而班主任来找她谈了话。班主任是知道她和杨弋的,只是从来没有向她提起过。
看着抿着嘴不说话的她,娇小温婉的小女人一样的班主任终于有些激动起来:“不会有结果的,他都要毕业了,而你也要上高三了,你明白吗?
“你应该为自己考虑一下呀!”
“马上就是成人了,要有担当,你更应该想的是自己的责任是什么。”
“老师我知道。”
仓促得连抱歉都没有说就扭头跑进了教室,大概老师会很惊讶吧。
但是真的有些听不进去的感觉。很多人告诉过她的,杨弋和她在一起或许只是为了在高三的最后能有一个伴而已,又有人说杨弋的班里有一个女生大概追了他三年的样子,这让她变得敏感而惶恐。
呐,我要再走多久才可以走到你的心里呢。这个问题她从来没有想过的,却在这一瞬间犹疑了。
她翘晚自习就是因为杨弋,没有错,她只是等在校医室陪杨弋打完点滴,然后一起推着车子回家。
这并没有什么的。症结在别的地方。
/【还是这一天】
她翻着两个人之前的聊天记录,不知不觉都超过了500多页,她笑笑,怎么会有那么多话要说呢,直到最近,聊天记录越来越少了。杨弋打点滴回家那晚也是,一路安静得厉害,杨弋似乎是想找一些什么话题的,但也无非天气有些冷啊,就没话了。
从杨弋毕业以后她开始喜欢看以前的聊天记录。他在空间里发很多动态和很多人开玩笑在很多地方玩,她一件也无法参与。甚至连聊天都不知道说些什么。
“在吗?”
“在呢什么事。”
“没什么事啊……”
“那就早些睡觉吧还玩手机!”
她都可以背过了哎。
有一次两个人逛街,她想去唱歌,但是钱已经不够了,于是就在KTV旁边的电玩耗费时间。她拽着杨弋不让他去玩别的,自己乐此不疲地打地鼠。杨弋也就不去玩别的,有时候也会抓着她的手帮她一起打。后来两个人发现一间新开的奶茶店,店里有一块黑板,正反两边都可以写字。
她在正面写:“此生不长,爱你足够。”
杨弋在背面写。
她偷偷地跑过去看,黑板上只有他一个人的笔迹:“下次一定满足你的一切愿望。”
然而没有下次了,从那以后她竟然再没有和杨弋去过一次KTV。大概是他忘了大概是她忘了。总之是被生活隐匿了一样,渐渐消融成一个很久以前突然萌生的想法。
聊天记录终于翻到了尾页,她把手机放下,因为长时间的低头脖子开始酸痛。她去冰箱里取出一颗橙子来切,汁水溅在了桌子上。恍惚间她觉得自己的手渗出了红色,然而没有,是之前的一次,她在上课时贪吃橙子,却不小心划破了手,只草草包了卫生纸了事。杨弋看了以后很生气地瞪着她,又带她去校医室把伤口重新包扎了一遍。
真是,她暗骂自己一声,怎么做什么都在想他。
就像现在的自己,在教室期待着可不可以早些放假,而她回到家熬夜等他上线,说不了几句话就到了凌晨,然后就会被催促着睡觉。
她不喜欢这样,尽管才刚刚三天。
/【后两天】
她开始尝试坚持另外一种生活,两天前的晚上给他留言,告诉杨弋自己晚上就不等他上线了,只和他道声晚安就要早睡。想来他也会觉得很搞笑吧,又不是他让自己等。她想着想着心里又开始在堵,好讨厌啊。但开始每天晚上按时给他留言。不多不少两个字:“晚安。”
一个习惯的养成要二十一天,上帝却只给了她三天。
计划在第三个晚安以后被打乱。她刚刚发送了留言,杨弋的消息突然到了。
“干什么呢?”
“要睡了。什么事?”
她看着自己刚刚打出的字独自开心,小女生心思,她嘲笑着自己。
“是这样,我们以后还是少联系吧。”
喂!对方的回复显然不在她的次元。
“那个,我说,咱们现在联系不是就很少了么……”
杨弋没有再说话。
她等回复等得有些无聊,就去客厅找了雪饼来吃。拆包装,拿出雪饼。直到牙齿边发出破碎声时,她突然反应了过来。
他们掰了。
想到这一点的她看了看手中的雪饼,切,真是世界上最难吃的东西。然后一边更加用力地捏碎手中剩下的半块。是你难吃是你的错是你活该。
都怪你!
凌晨之前闺蜜给她讲了一个故事,也是闺蜜听说的。
女生去参加班里的同学聚会,高考完第一天,大家都玩得很疯。最后在KTV时,男生唱了《你是我的眼》,女生看着他的侧脸在光影下的样子,是她临摹了三年的线条。唱到最后一句时,女生终于忍不住了,就在一个房间里,她给男生发了短信:
“如果我看不见了,你可以做我的眼吗?”
女生握着手机不敢看男生那边。不久男生就回了信息。
“可以啊。”
她认真地听完这段简单的小故事。
真是个好听的故事,睡觉前她这样想。
/【后一个月】
回忆像一个一个锁把她的心扣得很死。可是当她嗅到那个夏天的气息时,所有的桎梏又轻易地崩塌。
然后碎片一般破了一地,捡起哪一片都像是一个晶莹剔透的梦。
她也要期末考试了,是学业水平测试,再不情愿也要埋头在书山中了。
分考场的时候她突然很期望自己可以分去杨弋的班考试,然而没有。也许是命吧,她越来越懂得安慰自己了。坐在高二教学楼上的考场,高考倒计时的牌子已经挂到了墙上。再一次穿过重重的柳树望向另一边,空了一个月的教学楼有了考生进出,也显得生动起来。
最后一次了。
她终于找了机会去杨弋原来的班级,有考完试的同学陆陆续续地从考场出来,监考老师正在讲台上整理卷子,她低低地叫老师:“老师,我忘记了东西。”
“啊好呀,来找吧。”然后就带了卷子出了考场。
她凭着记忆找到杨弋的座位。靠窗,倒数第二排。她看到了同自己的视线交集了好久的柳树,在另一个角度看好像更美了。她在桌子上用黑色钢笔记下:“此生不长,爱你足够。”
有人会看到的吧。
可千万别像那天她看到的奶茶店的黑板,正面和背面都被服务员认真地擦净,没有半点痕迹。
/【前两个月】
那天她第一次见到杨弋,第一次在心里藏下了秘密。男生踩在街边的台阶上等人,男生背着双肩包低头看着一本书,男生在阳光下像风景画。
哎,你真像太阳啊。她记得这是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桂花像雨一样倾落。初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