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琪
福建省厦门市第一中学/高三
噔老师说要换座位时,我极其愤恨,我的脸剧烈地扭曲起来,变得极具喜剧色彩。左邻右舍都可怜兮兮地看着我,沉睡的小金子也焕发出了他固有的生机,那双狡猾的眼睛十足就是在宫里多年的机灵太监。还有谁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
不管怎么说,同样我都只有服从一条路走。
文人的软弱在我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更何况,那个男生,我禁不住呻吟,我此生不会见过比他更没优点的家伙了。
我艰难地拖着我的桌子,并冲着那只伸出来的手狠命地朝对面桌子并过去。
我渴望夹到的惨叫。
但是并得很顺利,只有两桌相撞。
“嘭。”
一时间硝烟四起。
这一切都得从名字说起。
老师念花名册,最悲催的不是那个字很复杂,他念不出来。这并不要紧,如今不耻下问人人都做得到,老师也会请求你普及一下知识。但是,一旦这个老师他会调出潜意识的链接,就不可原谅了。
比如噔老师有点破音地念出提问的人名。
“董鄂,你说说这题。”
董鄂,没错,没有妃。他就叫董鄂。
你瞧,世界上的人尽数被历史典故辐射得厉害,或者和名人轶事纠缠不清。一直重复的语句,会给你的头脑留下定式思维。于是,一个名字因为十分顺口顺耳,得到家庭长辈的认可。它就成为你身份证上除了照片外的,一个污点。
假如他叫作董鄂妃,而我不叫我现在的名字,也许我会很豁达地哈哈大笑。
可是我,我叫佟佳。
我想,我们的爸妈都没搞清楚历史前前后后。他们自然都料不到两家相遇的交点。
两条平行线,有一条离谱地变形,就相交了。
接下来,阴差阳错,这两个名字背地里的联系给了这位老师机会。
“不会啊。来,佟佳,你来答。”
真是造化弄人。
要知道,那倒霉的黄宣纸记录着董鄂妃受到顺治帝专宠,而佟佳氏却因此郁郁寡欢,身心俱疲,悲痛欲绝……
什么也无法改变,她们俩,时时刻刻是情敌的事实。
就在我顺利说完解答。我一向机灵的后桌小金子,压低了却足以让全班听到的声音:“咳,老师,这里是顺治后宫吗?您瞧,这二妃争斗……”
我自然不会介意董鄂出柜,但是扯我进去,就有点过火。
但是平地惊雷。“历史就是重口味。”
众人了悟地叹息。
小金子还怯怯:“对不住,我们一向不知道……”说着还向我抛了个媚眼。
这就是我们结怨的开始。
我到达目的地,就意味着这个班唯一的男女同桌局面构成。
同时,两个争风吃醋的历史“后妃”也开始了交集。
首先,我们开始了冷战,不比古巴导弹危机来得逊色。
双方都在夏天发出恶寒。
二军对垒,掘地三尺,相见恨早。
我用各种能够操作的公报私仇手段,开始了犹如南北朝鲜三八线两侧的紧张对峙。各种重型枪支齐聚登场,亮闪闪的刺刀毫不逊色于矮露洁药膏闪亮的状态。这种形式不需要任何掩饰,只需要抬眼一看,就会明白战争一触即发。而战争前夕所有的磕磕碰碰,不过是你所见到的犹若菲律宾越南小打小闹的刺探。
但终究还是被一件事打破。
董鄂的睡功一向比小金子来得有技术的多。
他可以撑着眼镜,装作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像是陶醉在书海漫漫。事实上,你只要往那片泛着夏日里阳光而变得五颜六色的镜片下一望,底下的眼睛已经溘然闭上了。
真是幼稚得可笑,在四周女生的帮助下,在他的桌子上倒了一摊水。远远看起来,不会逊色于天池波光,粼粼夏意。
我做凝神状,不断向噔老师使眼色,提示这里的巨大秘密。
睡神董鄂是我们一向供奉的,老师们对他的那些个姿态,早就几乎都知道了。毕竟他出新姿势的速度,不如男生们竭力学习的速度。
不出意外,噔老师伸手往那一拍,他的头直接就砸在桌子上,扎进那一摊水里。
我觉得那一声响得我心满意足。
我想我注定不是好人。
不出意外的罚站,他有点恼怒地看着我。
于是,我微微一笑,捋一捋挡至脸部的头发:“世界上没有真正的公平可言。”
第一战,胜利。
我想我终究是个沉不住性子的。
这几天我气得简直想扇他一巴掌,治治他的口无遮拦。
我终于在双方针锋相对的美苏冷战般的日子里,被挑衅得急了。我的女生阵营陪伴我出手,不过她们毕竟不知观棋不语真君子,她们是小女子。于是主意就确实有点馊,导致棋局态势的逆转。
天下博弈,而我下了死棋,进了死局。
我拎着董鄂的眼镜,威胁从我们班五楼让它上穷碧落下黄泉。
董鄂不动声色。
于是,我在老师面前动粗了。
我一声大吼,假如是在百度发帖的话,应该几乎当场被和谐。
几百里旷野无声无息。
然后,我听见董鄂咽了口水:“老师,你怎么看?”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噔老师毕竟没有我的坚强:“快晕倒了。”
作为好学生也免不了噔老师的愠怒。
董鄂事后的讨好就是一周一瓶的“鸟巢”咖啡,我将它们收集起来,到了中考结束,也沿着墙排了一排,像是一排寂寞的保龄球瓶。
第二战,小胜一局。
当我还在为自己的略施小诫感到自得,我忘记了那个和他连隔空都可以传音的小伙伴。
这就是那个可以和他一起惊呆了的小伙伴。说得古典一点,就是他们互相为心甘情愿,关键时刻各自飞的小跑腿。
小金子就以他超乎常人的洞察力和想象力,在班级里开始了他登峰造极的说书艺术。
小金子真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直到我忍无可忍,大吼了一声:“金鑫(所以才叫小金子嘛),说人话!”
于是,旁边幽幽地飘来了一句:“你真像电视剧里的老佛爷,或者,你更适合扮演甄嬛。”然后董鄂一翘兰花指:“你可以接着这么说——‘给小金子,用刑。’”
我觉得眼前登时暗了,雷声滚滚,莫名其妙地闪烁着小星星,那一瞬的光亮完全足以将北京的雾霾天穿透。
第三战,战败。
学校的生活不比宫廷剧多姿多彩,但终究也是一出戏,演得我有点七荤八素。
小金子终究是受不了阴阳交杂,同时过剩,他的病倒也就合乎常情。
但是,却没人告诉我们他得的是什么病。
直到——
噔老师的脸显得是那么平静,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但明显他的嘴角因为靠近了这医疗重地而微微抽搐。
于是,他说:“那个,佟佳啊,金鑫得了红眼病。他东西你们尽量别动,会传染呢。”
我觉得我石化的时间不对。但是董鄂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刷刷刷向右移了出去,带着他所有的家当,丝毫不回头。他面上是极度的惊惧,似乎不是装的。
所谓的好哥们原来还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哎呦,佟佳,老师这么一说,我觉得我的眼睛很痒。”
我佩服我自己实在是太冷静了。
课才上到一半,董鄂就在那里叽叽歪歪。
“佟佳啊,”董鄂惟妙惟肖地模仿着老师的声音,“你有纸巾吗?”
我本能地说:“干什么?”
董鄂眨眨眼:“我觉得,我被传染了。”
这有什么关系?我心中疑问。不等提出疑问,解答及时收到。
又听他道:“我不敢用手去揉啊,借我张纸巾吧,佟佳。”
我一脸惊恐地看着他,心想这可如何是好。我的耐力居然这么好,竟然没有顿时苍老。手指抽出一张,挥挥就抛出,他一手接住。拿到后,他只是把纸巾盖在脸上,用手指按着眼眶,一脸陶醉。
真是多亏了他,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于是,我的下课,就因为小金子的病症,从欢乐的笑笑闹闹变成了一群女生小心翼翼拉着我的衣角,似乎碰到我就会很悲壮地得病。她们得到了董鄂的消息,决定关心一下我这种高危监护者。于是,其中之一建议道:“不如,我们去洗手间洗洗手?”
第四战,战败,重伤。
小金子的归来解决了这种古怪而悲凉的境况。因为他不过是得了结膜炎,却被夸大其词说成什么红眼病。
但是,境况就日益严峻了。
考试的步伐往往比你计划的要快。而你认真的程度几乎不过是空头支票,随手一丢,随口一立。这样就带来了灾难。于是,有了各种的希望,各种的绝望,融会贯通,就成了平平淡淡。
小金子的自负人尽皆知,他可以随便夸下上本校高中(顶尖中学)这种不切实际的海口,然后慢悠悠攀上董鄂的肩膀,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说:“我帮你,咱们俩一起上。”
他们俩总是相互恶心。
董鄂在他走之后就会慢慢把头探过来,对着我嘲讽:“你说,小金子怎么这么有趣。他自己都上不了,还要帮助难兄难弟。哎呀呀,不容易。”
我倒是羡慕他们的梦想。我上本校已成定局,剩下的不过是扎实基础,不像他们俩需要苦苦挣扎。
小金子和董鄂在倒计时中顿时认真了许多,而同桌之间也逐渐建立战略合作伙伴关系。
不知道仇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呈递减态势的,我活得依旧逍遥自在。
我们的生活,既不是《那些年》,不是《致青春》,也不是《初恋这件小事》。我们几乎不奢求这么多。
董鄂最近特别喜欢说笑话,而且尽数只讲关于日本人的。也许这和什么太紧张男生跳皮筋女生踢足球的原理一样,是一种对重大考试的发泄。然后就是一定只讲给我和小金子听,直到我们听得目瞪口呆,他一个人哈哈大笑屡见不鲜。
这个场景完全失去了穿越古装等剧的唯美小清新。场景转化为小太监和庶妃娘娘吃惊地看着宠妃娘娘由自大笑。那笑声,足以惊得寒鸦飞尽。
真是爱恨情仇。
后来的生活仅此而已,我贡献我的数学作业,他提供他的“鸟巢咖啡”,和平邦交,确实是互利共赢的良好保障。这真应该上我们政治课本的案例。
而咖啡也十分贴心地冬暖夏凉了起来。
印证当年的语文课本上的文字,在我脑海里不断哼唱: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紧迫和压力下,董鄂有时候会神神叨叨:“你知道我有富二代身份证吗?”
正在喝水,我惊到,咳得一塌糊涂。
接着他又解释:“其实,是二代身份证。”
亦或是有车有房的吹牛……
说董鄂是富二代并不夸张,他确实早早名下有房,但他终究只有一辆……自行车。
理解了这一切,我想,我不得不承认,董鄂真是乐观旷达,他的祖先中一定有苏东坡。
去噔老师那里讨论问题,恰巧碰上董鄂卑躬屈膝地站在老师身边。
有时还真不可避免老师客客气气递过一块糖。由于三人只有一块,这种如日中天的感觉确实让人心生愉快。但我对自己的体型毫无信心,何况噔老师递过来的是高热量。于是,达到问问题目的后,我很不屑地拒绝,然后扭头就走。
回来的时候,董鄂拘着笑:“你知道你走后,发生了什么吗?”
我翻翻白眼。
董鄂滔滔不绝:“噔老师之后,就把那糖给我,我说你都不要我要什么。所以,噔老师白了我一眼,生着闷气说‘不要就不要’,现在正吧唧吧唧吃那糖,哈哈。”
我真心不知道他这是挺我还是什么,但是那一刻我低下了头。
百日宣誓到来得很及时。
你知道“天地一片白茫茫真干净”中,希望就好像饥饿游戏里斯诺总统慢慢念出的一声“hope”,是会星火燎原的秘密。这真是治愈心灵的良汤。而日益临近的时光就充斥着白茫茫,希望不见,需要有人无偿捐献。
有的人,他生来就是站在路旁鼓掌的人,看着别人的璀璨,站在别人发光发热的阴影里,静默。
我做我的班干部,他做他的小人物。
等我终于微微颤颤拿着稿件站到那片居高临下的台子上,望着黑压压的人潮。
我感到了考试一分一战场的内涵。
无论是口号,还是言语,这上面的代表个个都是激情澎湃,斗志昂扬。
上场前我摘下了眼镜。
视线朦胧模糊,掀翻了世界。
我张开了口。
一切都顺利地进行。
现在,我说的一切,可能不能完全说出我们今日的信念。语言不过是展示我们心灵的一步罢了,我们自己才是控制世界的实质。正如年少,光阴,花开,花落,所有的脚步静静地富含着我们的生活,我们的梦想,氤氲着,朦胧着真正的面目。
我们不是小说里僵硬的人物形象。
我们,是鲜活的。
也正如天下大势,正如梦里寻花。也许从来没有人真正看懂我们。
真的是桀骜不驯吗?真的是不可理喻吗?真的是叛逆无知吗?
少年自有少年狂,今当试锋芒。
你怎么能用祖国的鲜花来形容即将上战场的将士,那些披荆斩棘,挥洒热血,有什么形容词可以做到。你怎么能用暗淡的色彩来描画刚刚蓬勃的生命,哪怕是最优秀的艺术家,都无法勾勒。你做不到。
一句准备好了,是不是太过简单。
我想,夏日湍急的暴雨,有的是一时间倾泻下的,不可一世的力量。也许那是一种摧毁一切,敢于战胜一切的力量。那是生命的力量,是青春的力量。这才是形容我们的力量,我们的时代,我们的坚定,我们的信念。
请看,我们站着。
我们在这里。
在整场肃静后的热烈掌声中,我听到突兀的是谁的掌声。
也许只有他才能够打出那么响亮,我曾讨教过的鼓掌方式。
我放下了话筒。
台下,我看到他,笑容满面,正缓缓起立。
台下的人一个个站起来,再到小金子,再到整个班,再到像是波浪滔天。
没戴眼镜我都能看得这么真切。
我却已满脸泪水。
点评
题目取得很巧妙,《少年的干戈玉帛》把一段中学生活夸张得犹如成人的游戏。男女同桌的故事,几乎人人都经历过,但经作者的巧妙文字一描绘,平添意味,紧张的学习生活,也仿佛一次快乐的旅游。
浙江大学中文系写作教研室主任、副教授陈建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