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茵的绿。绒绒的绿。颜料泼上去一样,或说是清香漫出来一样的绿。这是我所居住的这个小区里的草地。美中不足,草地的边角处,从大路拐进小路的交岔道口,也就是锅盖大小的一块地面吧,被行人踩出一个磨损过度的三角,好像草地的边缘被人不经意地翻出一个卷边一样,草皮被卷到了里面,露出了灰黄的盘缠如结的根须。
不能说触目惊心,但是总觉得不大舒服,有点像一件漂漂亮亮的衣服,突然被粘上一块鼻痂,你的眼睛不想往那儿看,恶心,别扭,汗毛飒飒,却又忍不住地要看上一眼,无法忽略它的存在。
负责任的物业公司为此也大伤脑筋。我亲眼看见他们挖来新的草皮补过,然而新草不待长成,又被踩踏至枯萎干瘪。有一阵子他们想出绝招,在新补的草皮前拿细竹竿搭出一小块栅栏。结果当然不错,没有人会跨越栏杆去故意地伤害草地。可是栅栏总归丑陋,而且有点“小人”,坚持一两个月后,还是拆除了。草地便无可选择地再一次光秃。
伤害大多是不经意的,人类自身之间如此,人类对自身之外的物种更是如此。走在小区路上,仅仅为了节省半步路的时间,才活生生地一脚踏上草坪。说起来也是损人利已,但是“利”得实在有限,如果脑子里有一点点公益意识,心里多多少少带一点悲悯,这只脚真的是踏不上去。
没有办法,蝇头小利也总有很多人争逐不误。物质充分的文明了,精神上总有一步之遥。难以逾越的一步。我们国家现状的一个微缩的也是尴尬的写照。
有一天站在窗口,打量草地上的那块秃斑,郁闷之余,忽然觉得事情或许应该从相反的方面考虑:在我们城市新添的所有景观花园中,草地为什么都是仅供观赏,拒绝踩踏?我不是园林学家或者植物学家,不知道草种和草种之间的差异到底多大,草原上的草,河堤上的草,足球场上的草,景观草坪所用的草,它们之间的分别,如人类中血型的分别呢,还是肤色人种的分别?既然如今的生物技术高明到了可以克隆高等级的动物,怎么就杂交不出来四季常绿又耐旱耐踩的草?想起我们这代人的童年,谁不是打小就在草地上疯跑打滚捉虫子玩泥巴长大的?怎么那时候粗陋皮实的草,几十年后却变得娇贵矜持起来,拒绝我们双脚的亲近了呢?难道人类文明的进化在造成人种退化的同时,捎带着将草种也退化了吗?
还要再抱怨一点草坪的娇贵。回到我们小区的草坪。我真的是不清楚养护一平方米的草坪要花多大的代价?反正,整整一个夏季,从五月份天气乍热开始,到十月份秋风萧瑟,只要两天三天不见雨水,农民工们就要拖着几十米长的水管在草地边来回地移动,放大量的自来水浇灌地皮。水声哗哗,水气氤氲,水花喷向天空,再落回地面,映出七彩的霓虹,真叫一个壮观。白花花的水,宝贵的水,人均拥有的水量日渐稀缺的水,就这么没日没夜地流回地表。开始我还觉得小区物业公司的人多事,草地又不是珍稀花圃,用得着天天浇水吗?有一回偶尔从几个园林技术员模样的人身边走过,听他们吩咐工人说,水一天都不能断,一断水草坪就枯死了。我当时心里无端地一紧,忽然想,像这么个浇法,一个城市的草坪每天要用多少水?整个国家为了草坪又要用去多少水?每天看中央电视台的关于节约用水的公益广告,没来由地对这些草坪有了抵触:碰都碰不得的东西,还要娇生惯养如此,又种它做甚?
不负责任的瞎说一通,还望园林部门的领导专家们海涵。人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我想我们的草地之所以脆弱,一定有着许许多多跟外行人说不明白的原因。正因为不能明白,我们就特别想要明白。这几乎又是一种尴尬。据说环境污染正在造成土壤的大规模恶化,很多地方的土地含毒量大大超标,已经不适宜种植稻麦蔬菜了。那么,是不是环境把这些好端端的草种变成了病秧子呢?如果是这样,我真的就无话可说。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