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衫不整,头发散乱,连滚带爬,欲盖弥彰。
龙小花任裙摆在地上做着大扫除的动作,没想到在行进过程中被脚上穿反的绣花鞋结实地一脚踩上,她便以一记相当完美的翻滚姿势完成五体投地然后匍匐在一双黑靴旁。
她想过千百种迎接龙晓乙归来的场景,有她白着眼从他面前不带走一片浮云地走过,有很不当一回事儿地拍着他说:“哟,好久不见了,这次准备待多久哇?”更有甚者,她可以学着艳本里的气质美人发出一声冰冷的哼声,淡淡说道:“哼,你野在外面还知道回来?”
可是没有一种场景是这样的:衣衫凌乱,绣花鞋反穿,整个人还趴地不起,在他面前活似一个标准的做贼心虚的贼人、红杏出墙的妇人、众人得而诛之的千古罪人,只能匍匐在他的脚下大呼“大当家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过还好,至少这次没有再滚到他的嘴上去,算有进步。
“哟,龙大小姐怎对我行如此大礼?这真是愧不敢当啊。”
啊?她家男人的声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魅惑不挑衅不挑逗了?还如此彬彬有礼地叫她龙大小姐?
她一眨眼,抬起头来看向面前的人。
“林员外?”
这是哪里窜出来的路人甲,竟然顶“继母”的威名对她“捉啾在府”,害她这般连滚带爬还跪在地上对他无比膜拜。又来推销她女儿了?好烦啊,他家女儿就不能和她一样找个人随便嫁了再来等白马良人吗?
她趴在地上瞪向站在一边的小丁,对面前的情况表示迷茫,后者摇了摇头,指了指站在一边事不关己般看向窗外的贾管家,小声蹲下在她耳边喃喃道:“贾管家说孤男寡女干柴烈火……我有给你整理的时间哦,对得起你了。”
“所以,根本不是那个死鬼回来了,而是来了一个路人甲?”
“贾管家说,这样可以试探你的真心,失落吗?”
“……”用眼神杀死你。
“不过我看贾管家弄错了,你这副造型……”红杏造型十足哦,“大概完全不知道‘失落’两个字怎么写吧?”
“龙大小姐,快快请起。好歹你现在也是我的资助人,怎好让你趴在地上呢?”这时,林员外急忙抬了抬手,看着两个正在低声细语的女孩不好意思地干笑道。
龙小花一撇嘴,立刻从地上扑腾起来,本来嘛,她又没有对不起林员外,还趴在地上一副可怜相博取谁同情啊?
“龙晓乙他不在家。你们的契约是他签的,出了任何问题都不要找我啊!”她立刻摇头摆手证明自己和那份不知道葫芦里卖什么药的契约是没关系的。
“我这趟不是来找龙大当家,是来找你的。”
“找我?他是不是在契约里把我给卖了,等他一走你就来领人?我不管呀,我不卖身的呀!”
“那卖艺如何?”
林员外摩拳擦掌地朝她上下打量,一脸****的样子让她很难不想歪,立刻双手抱胸向后退。这个时候,英雄救美的白马良人怎么还不出现?对……对了,白马良人现在正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坐在她的床头嘟着嘴发脾气呢,真是个指望不上的货色。
“你要我去你的茶馆说艳本吗?”她真的只有这项勉强能算才艺的技能,如果他不介意他的茶馆被官府以“公众场合荼毒群众思想”的罪名被查封的话,她是可以为了自保去牺牲一下她的清白形象啦。
“我想请龙大小姐去茶馆唱戏!”
“唱戏?”她提高了嗓音,用一种吃了一只王八的表情看着林员外,咽下一口唾沫道,“唱哪出?”
“《武松打虎》!”
“噗——”虽然这出戏有两个角儿,她当然不会以为林员外是请她回去演威武的武松哥哥……
“哎呀,你是不知道,自从上回你客串了一把老虎后,那出戏现下大受欢迎,可客人们却纷纷抗议说那戏少了你这只老虎唱不出味儿,已经跟我叫了好几天板了,所以,我只能跑一趟来求才了。”
原来母老虎也是大受欢迎的,这些看戏的观众怎么比她这艳本爱好者的口味还要重?
“嗤,没想到还有人同我一般能赏识嫂夫人的好。”
白风宁那听来飘然出尘,尾音却风尘味浓重的嗓音随着他的人跨过前庭的门槛传进大厅里,龙小花转头看向正翩然而至的白风宁,他的衣衫依旧敞着襟口,梳好的发现在也有一半凌乱地散开,发丝披散在右肩上,眼角欲求不满的媚态仿佛在昭告天下他刚刚做了“朋友妻不客气”的好事。很好,看来他是一点儿也没有出墙完后要清理的职业道德,就白马良人的操守行为准则来说,他应被鉴定为不合格产品!
“白家少主,你怎么……”这副德行?剩下的四个字被咽下林员外的肚子,明眼人都知道非礼无视,非礼勿听,只是好在自己没把女儿的终身赔在这等有不良嗜好的男人身上。
“林员外,兴会兴会,白某受龙兄交托特来龙府看望嫂夫人,适才正在房里纯聊天,听到通报,还以为是龙兄回来了,不想却是……”白风宁斜睨了一眼门边赶紧低头的贾管家,“这龙兄府上的人倒是挺爱游戏人生的。”
“纯聊天啊……”
“方才听到林员外要请我家嫂夫人登台?”他笑睨了一眼刚从地上爬起来正在整理裙带的龙小花,不着痕迹地朝她行近两步,将她隔在自己身后。哪有站在大厅当着客人的面打理自己腰带的?豪放也该看对着谁吧?
“我是有此打算,只是怕龙大当家会不高兴让龙大小姐抛头露面,所以才想先来让龙大小姐应承了,我才好……”
“龙兄再跋扈也不至于限制前妻的自由,况且,林员外忘了,嫂夫人可是跑堂的好手呢!龙兄若是有所顾及,舍不得她抛头露面,又怎会让她去跑堂?”言下之意,她是名副其实的下堂妻,别说婚嫁各不相干,她要去哪儿做啥也压根不关某人的事,他最多就算她上工地方的大当家而已,他们也太爱看某人的脸色了。
他说罢,回头若有似无地看了龙小花一眼,却见她稍稍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歪了歪嘴巴,随即探下身去拍裙上的灰,一脸若无其事,加一副明显很在意的样子,真是有够讨厌的。
那德行让他突然很想欺负她,明明被他抱着一脸为难的样子,明明听到丫头跑来打扰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明明听到某人回来连多待一刻也没有便使劲儿往前庭冲的样子,还敢大言不惭地对他说什么春色满园关不住。
“白家少主所言极是,那龙大小姐意思如何?”
“我……”她有吃有喝跑堂生活丰富多彩干吗要苦哈哈地登台扮只老虎给人打呀?嗤,才不要呢。
“龙儿,你莫非还想被折腾一次吗?被丢进鹊桥汇里任人挑拣?”白风宁微低下身,旋起的音在她的耳朵边盘绕着,“凡事都让龙兄替你做主,也未必是好事。”言下之意,任人宰割也该有个限度才是。
“……”她怔怔地抬起头看着白风宁,有点儿惶恐他一脚踩中她的小心脏,脑海里盘旋着某人临走前对她吼的那句“你能不能懂事点,不要事事都依赖别人”。老实说,她的怨气还没有消干净,就算她一无是处,混吃等死的形象异常,但最后一点儿小脸皮还贴在身上的,她没动手,不代表别人可以乱撕。
因为她没出息所以他嫌弃她,所以才让她跑堂害她丢脸;因为厌恶她依赖他,所以才把她丢到鹊桥汇去任人挑拣;因为她混吃等死,所以才用这方法让她知晓她这样的女子是没有人愿意要的。
她懂了。
不就是不要依赖别人,要自己独立吗?赚银子才没有那么难呢,她只是没有认真去做。只要她想要做,话本里的女角儿都是做啥成啥的,就好比她不成气候的老虎扮相,不是也有人愿意捧场吗?独立,能是件多难的事,她也可以不靠着他过活的!
转机就在今天!
“我要做!”
颇有气势的话语从她嘴里飘出来,这是第一次,她的动机这么正义!
她要证明,她不是拖油瓶,她是可以不需要他的。
白风宁不语,只是扬着唇看着她手握双拳,一脸下定决心的模样。这步棋本不在他的局面,却无心插柳地让他侥幸得胜,虽是进了一步,却把将帅的心镂空,若是明眼的对手岂不是一眼就能看透,随心所欲地在他的大本营攻城略地?可偏巧他的对手只忙着在乎他的士相马炮,就是不肯瞅一眼他的心房。
他这傻瓜,对付这种家伙,本就该把心房给判出局才有十拿九稳的胜算,这回可好,逼着他走一步算一步。只希望这家伙能在晓乙回来前独立给他白风宁看吧。
龙晓乙负手立在一个书架前,皱着眉,抿着唇。
他在挣扎,盯住那排内容绝对劲爆好料的书名在挣扎。
直到小丙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进这家书舍,他才转过身,忽略掉那排和天理伦常背道而驰的书,沉声问道:“都处理完了?”
“是,按大当家的意思都交代给各个店铺了,大当家真的不再多待些时日?照以往,咱们过年才回总店巡视一次就成吧?”
“府里还有事没处理完,得回去。”他并不多言,准备走人,走出两步,又顿了脚步,回头瞥了一眼那排书架,深叹了一口气,抬手对小丙轻挥,说道,“你先到外头候着。”
“啊?哦……”小丙狐疑地看了一眼自家大当家局促却又想尽量自然的表情,觉得有些怪异,但是对上头的意思只做不问的道德操守在他心里扎了根,他只得挪了脚步,出了书舍,站在门外。
龙晓乙转过身,厌恶地扫视过那排书架,手指在每本书的书脊上略微一点又挪了开去,最后定在一本他看来有几分眼熟的上面,指尖一拨,抽出了那本,大步走到柜台前,盖住书名对掌柜淡淡说道:“麻烦,结账。”
“好勒。”
那掌柜客气地拿过书就去找价目,他有些不自在地站在柜台前抬手理了理自己的袖口,看着几个刚进书舍的小姑娘窃窃私语红着脸庞打量自己,然后拥向那排书架,随手抽出本书挡着脸庞继续直瞅他。他随即皱起眉头,将“生人勿近,后果自负”的信息暴露给妄图跟他搭讪的每一个家伙。
“客……客官。”那掌柜明显也被他的气势波及,吓得有些呆。
“一共是这个数目。”为了保持距离,掌柜指了指算盘上的数字,可那算盘珠子却惹来他更加厌恶的鄙视。
伸手一推那破算盘,他根本不愿多看一眼那圆滚滚的算盘珠子,随手丢下一锭银两,“帮我把这包起来,包扎实点儿,多包几层。”
“啊?”
“叫你包你就包,别啰嗦。”
“哦,好好好,客官,这银两够买这书的签名版了,我让人给你去库房里换一本吧?”那掌柜好心地介绍,不待他阻止就转身朝库房大声嚷道,“二子,帮我拿一本小如意的签名本过来!”
“咻!”
几道倒抽气的声音猛然传来,龙晓乙抬手扶了扶自己有些抽痛的额头,突然很有对那掌柜施加暴力的冲动,几声让他捏紧拳头的议论声接踵而来:
“原来那么美的男人也喜欢看艳本呀。”
“去跟他讲句话吧,他也喜欢小如意耶。”
“还是最有爱的爹爹系列啊,简直是我们的知音。”
“要是有个这么美的爹爹就好了……”
“对对对,被他怜爱就更更好了……”
“……离我远点儿。”这是他唯一能发出的声音。
半炷香后,龙小丙看着自己主子脸色微红皱眉撇唇地从书舍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本被捆得有些惨的书,里三层外三层地被包着,厚度实在有点儿可观。
“大……大当家……你这书该不会是……”大当家他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了?宠人不能到这分上的,竟然堕落到给小姐买艳本?听着掌柜嚷出来的那个名字,简直让他很为大当家的前途担忧啊,不不不,大当家他绝对不是对小姐有非分之想,他也不是意有所图,他更不是指望小姐真学习这艳本上的龌龊举动对他这般那般,也不是买给自己方便当参照物好对她那般这般,他只是顺路经过这家书舍,顺路看到这本艳本,顺路买回去而已。刚好没有捎带什么东西回去给小姐,刚好这书比较轻便,刚好小姐又很想要,于是大当家顺便捎带回去,顺便当礼物,顺便丢给她而已。
“明日启程回府。”龙晓乙毫无悔意地顾左右而言他。
“是,可是那艳……”
“今儿把奔宵给喂饱了。”他走得飞快,完全不顾身后的人能不能跟上,只想散了这全身的燥热。
“知道了,可是那艳……”
“俸银加五两。”他并不回头,只是突然举起手,伸开五指,对身后的小丙说道。
“啊?”
“买你闭嘴。”
“……”是,大当家,他小丙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大当家在外地的书舍帮小姐买小如意的……只是,这算是生辰礼物吗?不对呀,过几日要过生辰的不是大当家自己吗?哪有过生辰的人给别人送东西的。好想问,可是又不想短少银两……
“府里传来消息没?我不在的时候,那家伙有没有闯祸?”龙晓乙因小丙的沉默渐渐放慢了脚步,稍稍回头问道。
小丙指了指自己的嘴巴,他现在被银子塞满口不方便说话呀。
“现在你可以开口说话了。”他白了小丙一眼,叹道。
“回大当家的话,前几日小姐都有乖乖去鹊桥汇相亲,然后如你所料地没人要,被抛弃回家了。”
“然后呢?”舒心地哼道。
“其实,也有人传是被白家少主给截回家的。”
“……然后?”不爽地冷哼。
“然后,林员外就上府拜访了。”
“他来做什么?”他顿下脚步。
“听说是求小姐登台表演。大当家,小姐终于有一项让人赞叹的才艺……大、大当家?”
“回府!今晚就启程!”
“啊?”
大当家是怎么回事?这种小姐终于有出息、被人赏识的感动时刻,他干吗一副要被人抢了自己家金银珠宝祖辈财产的表情,还心急火燎地要提前启程回家?
呼,他这个当跟班的思维快要跟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