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日午后文辅卿到我家来,病势很重,同行的还有一位醴陵的医生。他好像是染上了瘟疫,两耳已聋,昏迷不醒,有时还说胡话,不过都是挂念营中的事情。我把你已到营中,省城可以筹一半饷银等事对他说了四五次,他醒后很是欢喜。我叫他静心养病,不必挂念营里的事,并说愿代他写信去湖南、江西,他才放下心来。十四日我家的几个用人护送他回家去了。如果调理得好,有半个月的时间,他的病就可以痊愈,但要康复如初看来不太容易。
陈伯符十二日到我家来,因为负罪在身,不敢外出应酬,想到乡下来避风。七十侄女十二日也到我家来了。山先生十四日回去,和临山一起都朝拜南岳去了。二十日临山回到学馆,山是二十二日晚上到的。科四读《上孟》到最后一章,明日可读完。科六读《先进》三页,最近只耽搁了一天。彭茀庵表叔十一日仙逝,二十四日发葬。尧阶的母亲十月二日发葬,请叔父题神主名。黄子春做官的声望颇高,审案辛勤谨慎、明察秋毫,百姓都很敬畏他。你到省城的时间,估计在二十日。这几天我很想收到你的来信,弄清金八、佑九为什么一个也不回来,会不会是因为饷源没有定准,才不急着派人回来?你的性格偏激,很像我。我真担心你因忧郁而患肝病,要注意息心忍耐为要。二十二日郴州首世兄凌云专门派人到我家,请求我推荐他到弟的营中。听他说弟已在十七日起程赴吉安了。现趁便寄一封信给你,托黄家转送,你接到后,我希望你派人送来你的回信,以免我挂念。家中大小都平安。分家的事暂时不提。孩子们读书,我也能安排,你不必挂念。
兄国藩手草
咸丰七年九月二十二日
一○致九弟:患难与共勿有遗憾
【原文】
沅甫九弟左右:
十四日发第八号信,交春二等带往,并带璧还金、史两处银二百二十两,想将收到。是夕接弟初七夜信,得知一切。
贵溪紧急之说确否?近日消息何如?次青非常之才,带勇虽非所长,然亦有百折不回之气。其在兄处,尤为肝胆照人,始终可感。兄在外数年,独惭无以对渠,去腊遣韩升至李家省视,其家略送仪物。又与次青约成婚姻,以申永好。目下两家儿女无相当者,将来渠或三索得男,弟之次女、三女可与之订婚,兄信已许之矣。在吉安,望常常与之通信,专人往返,想十余日可归也。但得次青生还与兄相见,则同甘苦患难诸人中,尚不至留莫大之愧歉耳。
昔耿恭简公谓居官以耐烦为第一要义,带勇亦然。兄之短处在此,屡次谆谆教弟亦在此。二十七日来书,有云“仰鼻息于傀儡膻腥之辈,又岂吾心之所乐”,此已露出不耐烦之端倪,将来恐不免于龃龉。去岁握别时,曾以惩余之短相箴,乞无忘也。
甲三《史》《汉》、韩文二月中可看毕,三月即看《近思录》《周易折中》《四书汇参》等书。一则使略知立身行己之大要,一则有益于制艺也。
李雨苍于十七日起行赴鄂,渠长处在精力坚强,聪明过人,短处在举止轻佻,言语伤易,恐咏公亦未能十分垂青。澄侯弟于十五日上永丰,十九可归。温甫弟于二十一日起程,大约三月半可至吉安也。
九弟妇日内痊愈,业在地下照料一切。展转床褥已历弥月,亦由体气素弱之故。以后再服补剂,必有大裨,弟尽可放心。余不一一。
兄国藩手草
咸丰八年二月十七日
【译文】
沅甫九弟左右:
十四日寄出第八号信,交春二等人带回来,并带回还给金、史二人的二百二十两银子,估计快要收到了。当天晚上就接到弟弟于初七的来信,从信中得知一切。
贵溪紧急的消息确实吗?现在的情况如何?次青是个了不起的人才,虽然不擅长带兵,但也有百折不挠的气概。他在我这里时,尤其是肝胆照人,始终让人感佩!我在外面这几年,仅对他一人感到内疚。去年腊月派韩升到李家去探望,稍微送了一点儿礼物,又和次青定下了亲事,以表明两家永远交好。眼下两家儿女没有相当的人,将来他第三个孩子是男孩,你的二女儿或三女儿可以和他家结亲,我把这个想法也对他说过了。在吉安时,希望常常和他通信,派专人送去,往返十来天可以回来。只要次青能活着回来与我相见,那么和我同甘苦共患难的人当中,就不至于留下莫大的遗憾了。
过去耿恭简公说:做官最重要的修养是耐烦,带兵也是如此。我的短处就在这一点上,多次恳切地教导你们的也是这一点。你在二十七日的来信中说:“要我在那些傀儡膻腥们的手下做事,这哪里是我心里所乐意的?”这已露出了不耐烦的眉目,将来免不了会和人发生冲突。去年我们分别时,曾把我的短处劝诫于你,希望你不要忘了。
甲三在学习《史记》《汉书》、韩文,二月中旬可以看完,三月份就看《近思录》《周易折中》《四书汇参》等书。这些书一方面可以让他知道些立身处世的基本道理,一方面对他学习写八股文也有益处。
李雨苍十七日起程去湖北,他的长处是精力旺盛,聪明过人,短处是举止不庄重,言语容易伤人,恐怕咏公未必能看中他。温甫弟十一日起程,大约三月中旬可到吉安。
九弟妇由于身体历来较弱,这次生病卧床一个多月,近几天已经痊愈,可以下地照料一切事物了。以后再服些补药,一定会有好处的。弟弟可以尽管放心。其他的就不再一一说了。
兄国藩手草
咸丰八年二月十七日
一一致九弟:圣门教人不外敬恕
【原文】
沅甫九弟左右:
十三日安五等归,接手书,借知一切。抚、建各府克复,惟吉安较迟,弟意自不能无介介,然四方围逼,成功亦当在六七两月耳。
家中四宅眷口平安。十二日叔母寿辰,男女共九席,家人等三席。山先生十四日来馆,瀛皆先生十五日来馆。澄侯弟于十二晚往永丰一带吊各家之丧,均要余作挽联。余挽贺映南之夫人云:柳絮因风,阃内先芬堪继武(姓谢);麻衣如雪,阶前后嗣总能文。挽胡信贤之母云:元女太姬,祖德溯二千余载;周姜京室,帝梦同九十三龄(胡母九十三岁)。近来精力日减,惟此事尚颇如常。澄弟谓此亦可卜其未遽衰也。
袁漱六之戚郑南乔自松江来,还往年借项二百五十两。具述漱六近状,官声极好,宪眷极渥,学问与书法并大进,江南人仰望甚至,以慰以愧。
杨家滩周俊大兄号少濂,与余同读同考,多年相好。频年先祖、先考妣之丧均来致情。昨来家中,以久试不进,欲投营博一功名,求荐至吉营。余以功牌可得,途费可赠,保举则不可必。渠若果至吉营,望弟即日填功牌送之,兼送以来往途费。如有机可假,或恰逢克复之日,则望保以从九县丞之类;若无机会,亦不勉强,以全余多年旧好。余昔在军营不妄保举,不乱用钱,是以人心不附,至今以为诟病。近日揣摩风会,一变前志。上次有孙、韩、王之托,此次又有周君之托,盖亦情之不得已者。孙、韩、王三人或保文职亦可,渠辈眼高,久已厌薄千、把也。仙屏在营,弟须优保之,借此以汲引人才。余未能超保次青,使之沉沦下位,至今以为大愧大恨之事。仙屏无论在京在外,皆当有所表见。成章鉴是上等好武官,亦宜优保。
弟之公牍信启俱大长进。上次谢王雁汀一缄,系弟一手所成,抑系魏、彭辈初稿润色?祈复示。吴子序现在何处?查明见复,并详问其近况。
余身体尚好,惟出汗甚多。三年前虽酷暑而不出汗,今胸口汗珠累累,而肺气日弱,常用惕然。甲三体亦弱甚,医者劝服补剂,余未敢率尔也。弟近日身体健否?科四、科六体气甚好,科四比弟在家时更为结实,科六则活泼如常,是为可喜。甲五目疾十愈其八,右目光总欠四分耳。余不一一,即问近好。
兄国藩手草
再者,人生适意之时不可多得,弟现在上下交誉,军民咸服,颇称适意,不可错过时会,当尽心竭力,做成一个局面。圣门教人不外敬恕二字,天德王道,彻始彻终,性功事功,俱可包括。余生平于敬字无工夫,是以五十而无所成。至于恕字,在京时亦曾讲求及之。近岁在外,恶人以白眼藐视京官,又因本性倔强,渐近于愎,不知不觉做出许多不恕之事,说出许多不恕之话,至今愧耻无已。弟于恕字颇有工夫,天质胜于阿兄一筹。至于敬字,则亦未尝用力,宜从此日致其功,于《论语》之九思,《玉藻》之九容,勉强行之。临之以庄,则下自加敬。习惯自然,久久遂成德器,庶不至徒做一场话说,四十五十而无闻也。兄再行。
咸丰八年五月十六日
【译文】
沅甫九弟左右:
十三日,安五等人回来之后,我接到了你的来信,从信中得知一切。抚、建各府已经收复,只有收复吉安较迟,弟弟当然不能不有所不安,然而在我军的四面围攻之下,收复吉安也当在六、七两个月之内。
最近家中四宅老少都很好。十二日叔母寿辰,家中男女共开了九席,家中(用)人等开了三席。山先生十四日来馆,瀛皆先生十五日来馆。十二日晚,澄侯弟到永丰一带的各家吊唁,均要我作挽联。我为贺映南夫人所写的挽联是:“柳絮因风,阃内先芬堪继武(姓谢);麻衣如雪,阶前后嗣总能文。”写给胡信贤之母的挽联是:“元女太姬,祖德溯二千余载;周姜京室,帝梦同九十三龄(胡母九十三岁)。”近来我的精力日见衰减,只是做这件事还像当年一样。澄弟说这表明我的精神尚好,没有急遽衰老的迹象。
袁漱六的亲戚郑南乔从松江回来,还了之前所借的二百五十两银子,并告知了漱六的近况。据他所说,漱六现在为官清廉,声誉极好,学问书法上的造诣也提高了,江南人士对他十分敬仰钦佩。这真让我欣慰,又使我感到惭愧。
杨家滩的周俊大兄,号少濂,曾与我同学同科考试,还是多年相好的朋友。这几年,先祖、先考妣去世之时,他都前来吊唁,很是诚心。昨天他来家中拜访,说因多次考试未中,想投身军营以博取一个功名,拜托我推荐他到吉安营中任职。我认为功牌可以取得,路费可以相赠,保举则大可不必了。如果他果真去了吉安营中,希望弟弟当天填好功牌送给他,并赠送来往的路费。如果恰逢好的时机,碰上攻克吉安之日,则希望弟弟为他保举个九品的县丞之类的功名;如果确实没有机会,就无须勉强,以成全我多年相交的旧友。过去在军中,我从不妄加保举、不乱用钱,所以现在人心不附,仍然是我的一块心病。近来揣摩时下风气,逐渐改变了以前的固执想法。上次有孙、韩、王三人之托,这次周君又来相托,实在是情非得已的事。孙、韩、王三人保举文职亦可,此三人眼光很高,对千总、把总之类的武职不以为意。仙屏目前在营中,弟弟必须对他尤其看重,尽力保举他,以吸引更多有用的人才。从前我没有破格提拔次青,以致他沉沦低位,得不到重用,让我至今满心的惭愧和悔恨。无论在京城还是在外地,仙屏都会有出众的表现。成章鉴是上等的好武官,也应破格保举提拔。
从信中得知,弟弟的公文、信函都有很大的进步。上次答谢王雁汀的信函,是弟弟亲自所写?还是魏、彭等人写好初稿之后由你加以润色的?请回信说明这点。吴子序如今身在何处?请详细查明,并询问他的近况,来信告知。
我身体还算康健,只是出汗很多。若在三年前,即使是酷暑天气,也不出汗,现在胸口溢满汗珠,而且肺气越显衰弱,让我忧虑万分。甲三的身体也不是很好,医生建议他常服补药,但未敢轻易实行。弟弟近来身体可好?科四、科六的身体很好,气色颇佳,而且科四比弟弟在家时更为健壮,科六则活泼如常,这些都是让人高兴的事。甲五的眼病好了十分之八九,右眼视力总差四分。其余的事就不再多说了,顺问近好。
兄国藩手草
还有,人的一生中,得意顺心的时候是很难得的。如今弟弟赢得了上下一致的交口称赞,军民拥戴,正是人生得意之时,千万不可错过机会,应当尽心竭力,为自己的人生铸就更大的辉煌。圣人教导人们不外乎“敬恕”两个字,天德王道,有始有终,性功事功,都可以涵盖在内。我生平在“敬”字上没下功夫,所以年届五十,依然碌碌无为。至于“恕”字,在京城时也曾经专门研究过,只是近年远离京城,在外为官,憎恨人们对京官的藐视,再加上本性倔强,渐渐近于刚愎自用,不知不觉做出许多“不恕”的事、说出许多“不恕”的话,至今仍然十分羞愧。弟弟在“恕”字上下了很大的功夫,在天分上也胜过我一筹。至于“敬”字,弟弟好像也未曾用心,从此以后应在这方面多下功夫。《论语》中的九思,《玉藻》中的九容,都应该努力做到。无论是对上还是对下,都应该表现得很庄重,这样下去别人才会对你发自内心地尊敬。习惯则成自然,久之则可以成大器,才不至于空话连篇,四五十岁仍然碌碌无为,一事无成。兄再行。
咸丰八年五月十六日
一二谕纪泽:读书当勤勉,做人需忠恕
【原文】
字谕纪泽儿:
余此次出门,略载日记,即将日记封每次家信中。闻林文忠家书,即系如此办法。尔在省,仅至丁、左两家,余不轻出,足慰远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