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耦庚先生被撤职一事,引起了同乡人的感叹。但是耦庚先生几次来信,都没有因此事怪罪于我,真是让人不由得感动和敬佩。
《岳阳楼记》估计到明年总是可以寄达的。家中的《五种遗规》,四弟必须每天翻看,逐句学习。我对四弟所期望的,也就是这个了。
家中承蒙祖父德高望重,我得以忝居高位,如果兄弟妯娌不和睦,晚辈子女无规矩,就会骄奢淫逸,衰败便会接踵而至。到时即使贵为宰相,又有何用处呢?我家祖父、父亲、叔父三位大人的要求甚严,堪称我辈的榜样,我们只要照着他们的样子去做就行了,这是极容易极省力的事情。别的人家没有这样的好榜样,也要自立门户,自立规矩,何况我家有祖父现成的榜样,难道愿意弃先辈的榜样不去遵照,而忍心目睹家道衰落吗?现在我不在家,一切须四弟做主。兄弟之间不和睦,是四弟的罪过;妯娌之间不团结,是四弟的过失;晚辈们骄横放纵不知礼仪,是四弟的过错。我有三件事忠告四弟:一是勤奋,二是早起,三是看《五种遗规》。四弟若能记住这三句话,就是对我的敬重,如果不信这三句话,就是看不起我这个当兄长的。我们家以后的家业是兴旺还是衰败,全看四弟你的作为了。
近日来,六弟的脾气性格渐趋平和,这一年来也没动过气,这自然是我家的好气象。只是几位兄弟的缺点都是懒惰,这一点很是让人烦心。我是因为有很多事情牵累而显懒惰,而六弟整日无事可做,也时常犯懒惰的毛病,这是我很不满意的地方。如果两人都很勤劳,那家中气象自然愈加旺盛。
吴、彭处两幅寿文和小四书序言,王待聘的父母家传等文章,八月都已托人带回,估计九月就可以发到。
我已经打定主意把大女儿许配给袁漱六家,六弟也已当面和他谈过几次了,想来家中大人也不会有什么不同的意见。我打算尽快让他们定亲,望四弟将我的意思转告给家中的各位长辈。陈岱云处婚事,我至今仍犹豫不决。前段时间四弟来信说,家中大人已同意了这门亲事,而且皆大欢喜。筠仙已经看到了这封信,事后便写信将此事告知岱云。看来这门亲事将来也必成定局,只是我心里还有几分犹豫。
近日岱云家中老人去世,正筹备丧事。我准备送点儿奠礼钱,多则五十两,少则四十两,另外还有挽联等物。如此一来,家中就不必另外再送东西了。其他的就不多说了。
兄国藩手草
道光二十七年七月十八日
五致诸弟:贤肖不在高位而在谨朴
【原文】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足下:
四月十四日接到己酉三月初九所发第四号来信,次日又接到二月二十三所发第三号来信,其二月初四所发第二号信则已于前次三月十八接到矣,惟正月十六七所发第一号信则至今未接到。
京寓今年寄回之家书:正月初十发第一号(折弁),二月初八发第二号(折弁),二十六发第三号(折弁),三月初一发第四号(乔心农太守),大约五月初可到省;十九发第五号(折弁),四月十四发第六号(由陈竹伯观察),大约五月底可到省。《岳阳楼记》,竹伯走时尚未到手,是以未交渠。然一两月内,不少妥便,亦必可寄到家也。
祖父大人之病,日见日甚如此,为子孙者远隔数千里外,此心何能稍置!温弟去年若未归,此时在京,亦刻不能安矣。诸弟仰观父、叔纯孝之行,能人人竭力尽劳,服事堂上,此我家第一吉祥事。我在京寓,食膏粱而衣锦绣,竟不能效半点孙子之职;妻子皆安坐享用,不能分母亲之劳。每一念及,不觉汗下。
吾细思凡天下官宦之家,多只一代享用便尽。其子孙始而骄佚,继而流荡,终而沟壑,能庆延一二代者鲜矣。商贾之家,勤俭者能延三四代;耕读之家,谨朴者能延五六代;孝友之家,则可以绵延十代八代。我今赖祖宗之积累,少年早达,深恐其以一身享用殆尽,故教诸弟及儿辈,但愿其为耕读孝友之家,不愿其为仕宦之家。诸弟读书不可不多,用功不可不勤,切不可时时为科第仕宦起见。若不能看透此层道理,则虽巍科显宦,终算不得祖父之贤肖、我家之功臣。若能看透此道理,则我钦佩之至。
澄弟每以我升官得差,便谓我是肖子贤孙,殊不知此非贤肖也。如以此为贤肖,则李林甫、卢怀慎辈,何尝不位极人臣,舄奕一时,讵得谓之贤肖哉?予自问学浅识薄,谬膺高位,然所刻刻留心者,此时虽在宦海之中,却时作上岸之计。要令罢官家居之日,己身可以淡泊,妻子可以服劳,可以对祖父兄弟,可以对宗族乡党,如是而已。诸弟见我之立心制行与我所言有不符处,望时时切实箴规。至要至要。
鹿茸一药,我去腊甚想买就寄家,曾请漱六、岷樵两人买五六天,最后买得一架,定银九十两。而请人细看,尚云无力。其有力者,必须百余金,到南中则直二百余金矣,然至少亦须四五两乃可奏效。今澄弟来书,言谭君送四五钱便有小效,则去年之不买就急寄,余之罪可胜悔哉!近日拟赶买一架付归。以父、叔之孝行推之,祖大人应可收药力之效。叔母之病,不知宜用何药?若南中难得者,望书信来京购买。
“安良会”极好。地方有盗贼,我家出力除之,正是我家此时应行之事。“细毛虫”之事,尚不过分,然必须到这田地方可动手。不然,则难免恃势欺压之名。既已惊动官长,故我特作书谢施梧冈,到家即封口送县可也。去年欧阳家之事,今亦作书谢伍仲常,送阳凌云,属其封口寄去可也。
澄弟寄俪裳书,无一字不合,蒋祝三信已交渠。兹有回信,家中可专人送至渠家,亦免得他父母悬望。予因身体不旺,生怕得病,万事废弛,抱疚之事甚多。本想诸弟一人来京帮我,因温、沅乡试在迩,澄又为家中必不可少之人,洪则年轻,一人不能来京;且祖大人未好,岂可一人再离膝下?只行俟明年再说。
希六之事,余必为之捐从九品。但恐秋间乃能上兑,乡试后南旋者乃可带照归耳。书不能详,余俟续寄。
国藩手草
道光二十九年四月十六日
【译文】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足下:
四月十四日收到己酉年三月初九所寄出的第四封来信,第二天又收到二月二十三日所寄出的第三封来信,至于二月初四所寄出的第二封信也已于三月十八日收到了。只有正月十六七日所寄出的第一封信直到现在还未接到。
今年我自京城家中寄回的家信,有正月初十寄出的第一封(由信差带)、二月初八寄出的第二封(由信差带)、二月二十六日寄出的第三封(由信差带)、三月初一寄出的第四封(由乔心农太守带),大约五月初便可以到省城,三月十九日寄出的第五封(由信差带),四月十四日寄出的第六封(由陈竹伯观察带),大约五月底可到省城。竹伯走时,《岳阳楼记》还没有拿到手,所以没有托付他捎带回去。以后一两个月里,还有很多方便的机会,一定可以将其送回家的。
祖父大人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身为孙子,却远在千里之外,这颗心如何能放得下!如果去年温弟留在京城不回去,此时也一定是时刻都不得安宁了。各位兄弟敬仰父亲、叔父的纯孝行为,时刻以他们为榜样,因此人人竭尽全力地服侍孝敬祖父,这是我们家第一等的好事。我身在京城家中,享受着佳肴美味、锦衣绸缎,却尽不到半点儿做孙子的责任,妻室儿女也都坐享其成,不能替母亲分担劳苦。每次想到这些,就不由得直冒冷汗,满心愧疚之意。
我经过认真的思考和总结之后发现,凡是天下官宦人家,多数都只能挥霍一代,很快就将其财富享用殆尽。他们的子孙开始骄奢淫逸,后来又放荡不羁,最后身陷欲望的沟壑不能自拔,能够延续一两代旺盛之势的实属罕见;商贾人家,勤俭的能延续三四代;耕读人家,谨慎淳朴的能延续五六代人;孝悌人家,则可以绵延十代八代。如今我仰仗着祖宗积下的德行,年纪尚轻便身居高位,深恐我一人将一生的财富享用完了,所以在此教导各位兄弟和孩子们,宁愿成为耕读孝友的人家,也不想成为仕宦人家。各位兄弟要尽量多读书,尽力做到用功勤奋,千万不能为了单纯的应试科举做官,一心求取功名。如果看不透这一层道理,即使科举高中,仕宦显赫,也算不得祖父的贤肖子孙,算不上是我曾家的有功之人;如果能看透这层道理,那我自然对你们深表钦佩。
如今我承蒙皇恩,得以升官受任,所以澄弟常因此就说我是贤肖子孙,其实不然。如果这样就可称为贤肖,那么李林甫、卢怀慎这样的人,位极人臣、显赫一时,岂不是最大的贤肖之人了?我扪心自问,学识浅薄,却有幸谬居高位,因此我常常留心提醒自己,目前虽然人在宦海之中,却时时要做好上岸的准备。要让我罢官回乡的时候,可以淡泊无求。到那时,妻子可以亲身从事劳动,可以对得起祖父兄弟,可以对得起宗族乡人,就这些也就足够了。各位兄弟如果发现我所想和所说的与我的实际行动有不相符合的地方,希望时刻实事求是地规劝我,这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
鹿茸这一味药,去年腊月我很想买好就寄回家中。曾经请漱六、岷樵两人买了五六天,最后买到一架,说好的价钱是九十两银子。后来又请人仔细看了看,说药力不够。凡是有药效的,至少要一百多两银子,到了南方就价值二百多两银子了。不过最少也要吃四五两鹿茸才可能见效。现在澄弟来信说,谭君送来的四五钱,吃下去了就有点儿效果。那么去年没有买下来及时寄回去,真是我的罪过,如今后悔也无济于事了!现在只想尽快买一架寄回家,以弥补我的过失。以父亲、叔父的纯孝行为推断,祖父大人的病体定可以收到药力的效果的。至于叔母的病,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药,如果南方买不到药效明显的药物,希望尽快写信告知,以便在京城购买。
组织“安良会”这件事办得很好。地方上盗贼横行,我家出力剿灭他们,为百姓造福,正是最应该做的事。“细毛虫”之类的事,并不算过分,但必须到了不能忍受的地步方可动手。不然,就会落得仗势欺人的罪名。既然此事已经惊动了地方官员,所以我特意写信感谢施梧冈,寄到家后就封上信口送到县里即可。去年欧阳家的事情,现在也写了信去感谢伍仲常,请送给阳凌云,叮嘱他封好信口寄去。
澄弟寄给俪裳的信,字字合理恰当。日前蒋祝三的信已交给他,现在已有回信了,家里可专门派专人送到他家,免得让他的父亲总担心挂念。因为我身体不太舒服,总是害怕得病,所以很多事情都荒废了,因此深感抱歉内疚。本打算请兄弟中一人到京城来协助我处理各项事宜,但因为温弟、沅弟最近要参加乡试了,澄弟在家中有重任担当,不可或缺,而洪弟年纪尚小,所以目前找不到合适的人到京。更何况祖父大人病体未愈,人人在旁侍奉,这样的情况下哪里能够再有人离开他身边呢?此事只好等明年再议。
关于希六的事,我已经有了打算,一定要尽力为他谋求一个从九品的官职。不过也许要等到秋天才能将此事办妥。待乡试之后,才可托付南归之人将执照带回去。信中不能详细述说,其他的事等以后来信时再谈吧。
国藩手草
道光二十九年四月十六日
六致诸弟:钱物可由叔父收存
【原文】
澄、温、植、洪四弟左右:
三月初四发第三号家信。其后初九日,予上一折,言兵饷事。适于是日皇上以粤西事棘,恐现在彼中者不堪寄此重托,特放赛中堂前往。以予折所言甚是,但目前难以遽行。命将拆封存军机处,行粤西事定后再行办理。赛中堂清廉公正,名望素著,此行应可迅奏肤功。但湖南逼迫粤西,兵差过境,恐州县不免借此生端,不无一番蹂躏耳。
魏亚农以三月十三日出都,向予借银二十两,既系姻亲,又系黄生之侄,不能不借与渠。渠言到家后即行送交予家,未知果然否也。叔父前信要鹅毛管眼药并硇砂膏药,兹付回眼药百筒、膏药千张,交魏亚农带回,呈叔父收存,为时行方便之用,其折底亦付回查收。
澄弟在保定想有信交刘午峰处。昨刘有书寄子彦,而澄弟书未到,不解何故。已有信往保定去查矣。澄弟去后,吾极思念。偶自外归,辄至其房。早起辄寻其室,夜或遣人往呼。想弟在路途弥思我也。书不十一,余俟续具。
兄国藩手草
咸丰元年三月十二日
【译文】
澄、温、植、洪四弟左右:
三月初四我寄出了一封家信。之后的初九这一天,我便呈递上了一个奏折,谈论军饷的事。此时恰逢皇上处理广东西部的事情,而且十分棘手,又恐怕现在在那里主事的官员无力处理此事,便特地派赛中堂到那里去,他对奏折所讲的建议很是赞同,只是目前难以实行,于是命令把奏折封存在军机处,等粤西的事情平定后再来办理。赛中堂清廉公正,素来有很高的名声威望,他这次去一定可迅速取得成功,但是湖南与粤西相邻近,兵差过境,恐怕州官、县官以此为借口生出事端,不免会欺压百姓一番。
三月十三日魏亚农要离开京城,来向我借了二十两银子。本来就是姻亲,而且他又是黄生的侄儿,不能不借给他。他说到家以后,便把银子还到家里,不知道是否实践诺言?叔父前次信中要鹅毛管眼药、硇砂膏药,现将此药一百筒、膏药一千张,交魏亚农带回,呈叔父收存,可以在平时方便使用,折底寄回查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