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弟在保定,想必有信交刘午峰处,昨天刘有信寄子彦,而澄弟的信没有到,不知什么缘故。已写了信到保定查去了,澄弟去后,我对他很是想念。有时从外面回来,便常到他住房里看看。早晨起来也不由自主地去他的卧房察看,晚上还派人去喊他。一想弟弟在归家的路上,我心里就会很想念。其他的不一一写了,以后再写。
兄国藩手草
咸丰元年三月十二日
七致诸弟:勤敬方能兴家
【原文】
澄、温、沅、季老弟左右:
湖北青抚台于今日入省城。所带兵勇,均不准其入城,在城外二十里扎营,大约不过五六千人。其所称难民数万在后随来者,亦未可信。此间供应数日,即给与途费,令其至荆州另立省城。此实未有之变局也。
邹心田处,已有札至县撤委。前胡维峰言邹心田可劝捐,余不知其即至堂之兄也。昨接父大人手谕始知之,故即札县撤之。胡维峰近不妥当,亦必屏斥之。余去年办清泉宁征义、宁宏才一案,其卷已送回家中,请澄弟查出,即日付来为要。
湖北失守,李鹤人之父(孟群,带广西水勇来者)想已殉难。鹤人方寸已乱,此刻无心办事。日内尚不能起行。至七月初旬乃可长征耳。余不一一。
诸弟在家教子侄,总须有勤敬二字。无论治世乱世,凡一家之中能勤能敬,未有不兴者,不勤不敬,未有不败者。至切至切。余深悔往日未能实行此二字也,千万叮嘱。澄弟向来本勤,但敬不足耳。阅历之后,应知此二字之不可须臾离也。
兄国藩手草
咸丰四年六月十八日
【译文】
澄、温、沅、季老弟左右:
今日,湖北青抚台率军进入省城,但所带的士兵,均不准许入城,只令他们在城外二十里扎营,人数大约五六千人。他所说有几万难民跟随在后,也不可信。我打算让他们再逗留几天,然后就打发给他们一些路途用费,命他们到荆州另立湖北省城。这样的变乱局面确实从未发生过。
邹心田那里,已有信札寄至县里,撤去委托他劝捐一事。以前胡维峰说邹心田可以劝捐,而我不知道邹就是至堂的兄长。昨天接到父亲大人的亲笔信才知道,所以就用信札通知县里撤去。胡维峰近来办事不妥当,我也必定会指斥他。我去年办理清泉宁征义、宁宏才一案,案卷已送回家中,请澄弟清查出来,并即日送来为要。
湖北失守,李鹤人之父(孟群,带领广西水兵的人)想来已经为国殉难。如今鹤人方寸已乱,定无心办事。所以我近日还不能起程出发,到七月上旬才可长征。其他的不一一说明了。
弟弟们在家训教子侄,最重要的是“勤敬”二字。无论是和平时期还是乱世纷争之时,凡一家之中能做到勤和敬,无不兴旺发达;若不勤不敬,则难逃衰败之运。千万牢记!过去没能够切实实行这两个字,如今我深深后悔,所以现在才对你们千叮万嘱。澄弟向来以一个勤字为先,只是敬做得还是不够。待你们有了阅历之后,就会发现这两个字是须臾不可离开的。
兄国藩手草
咸丰四年六月十八日
八谕纪鸿:读书明理、勤俭自持
【原文】
字谕纪鸿儿:
家中人来营者,多称尔举止大方,余为少慰。凡人多望子孙为大官,余不愿为大官,但愿为读书明理之君子。勤俭自持,习劳习苦,可以处乐,可以处约。此君子也。
余服官二十年,不敢稍染官宦气习,饮食起居,尚守寒素家风,极俭也可,略丰也可,太丰则吾不敢也。凡仕宦之家,由俭入奢易,由奢返俭难。尔年尚幼,切不可贪爱奢华,不可惯习懒惰。无论大家小家、士农工商,勤苦俭约,未有不兴,骄奢倦怠,未有不败。尔读书写字不可间断,早晨要早起,莫坠高曾祖考以来相传之家风。吾父吾叔,皆黎明即起,尔之所知也。
凡富贵功名,皆有命定,半由人力,半由天事。惟学作圣贤,全由自己作主,不与天命相干涉。吾有志学为圣贤,少时欠居敬工夫,至今犹不免偶有戏言戏动。尔宜举止端庄,言不妄发,则入德之基也。手谕。(时在江西抚州门外)咸丰六年九月廿九夜
【译文】
字谕纪鸿儿:
从家中到军营来的人,都称赞你举止大方,我心里稍觉宽慰。别人大多希望自己的子孙做大官,我不愿自己的子孙做大官,只愿他们成为读书明理的君子。勤俭自持,习惯劳苦,可以享受安乐,也可适应俭约。这就是君子。
我为官已二十年有余,从不敢沾染一丝的官场习气,饮食起居,还恪守贫寒朴素的家风,特别节俭可以,稍为丰盛也行,太丰盛我就不敢了。凡是官宦家庭,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你年纪尚小,切不可贪慕奢华的享受,不可养成懒惰的习惯。无论大家庭还是小家庭,士农工商,只要勤苦节俭,没有不兴盛的;若骄奢倦怠,没有不衰败的。你读书写字不能间断,早晨要早起,不要丢掉曾高祖以来历代承袭的家风。我的父亲叔父,都是黎明就起,这些你都是很清楚的。
富贵功名之类的得失,命里皆有定数,一半在人力,一半在天命。只有学做圣贤,才全靠自己努力,与天命没有什么相干。我有志师从圣贤,可年轻时候忽视了居家恭谨的修为,所以直到现在还免不了时有戏言和戏谑的行为。你应该举止端庄,言语谨慎,如此就能打好道德修养的基础。手谕。(时在江西抚州门外)咸丰六年九月二十九夜
九谕纪泽:勿浪掷光阴,应勤劳持家
【原文】
字谕纪泽儿:
胡二等来,接尔安禀,字画尚未长进。尔今年十八岁,齿已渐长,而学业未见其益。陈岱云姻伯之子号杏生者,今年入学,学院批其诗冠通场。渠系戊戌二月所生,比尔仅长一岁,以其无父无母家渐清贫,遂尔勤苦好学,少年成名。尔幸托祖父余荫,衣食丰适,宽然无虑,遂尔酣豢佚乐,不复以读书立身为事。古人云:劳则善心生,佚则淫心生。孟子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吾虑尔之过于佚也。
新妇初来,宜教之入厨作羹,勤于纺织,不宜因其为富贵子女不事操作。大、二、三诸女已能做大鞋否?三姑一嫂,每年做鞋一双寄余,各表孝敬之忱,各争针黹之工;所织之布,做成衣袜寄来,余亦得察闺门以内之勤惰也。
余在军中不废学问,读书写字未甚间断,惜年老眼蒙,无甚长进。尔今未弱冠,一刻千金,切不可浪掷光阴。四年所买衡阳之田,可觅人售出,以银寄营,为归还李家款。父母存,不有私财,士庶人且然,况余身为卿大夫乎!
余癣疾复发,不似去秋之甚。李次青十七日在抚州败挫,已详寄沅浦函中。现在崇仁加意整顿,三十日获一胜仗。口粮缺乏,时有决裂之虞,深为焦灼。尔每次安禀详陈一切,不可草率,祖父大人之起居,合家之琐事,学堂之工课,均须详载。切切此谕。
咸丰六年十月初二日
【译文】
字谕纪泽儿:
胡二他们带来了你请安的信,看到你的书法没有进步,你今年都已经十八岁了,年龄在增大,学业却看不出明显的长进。陈岱云姻伯的孩子,号杏生,今年入学,老师对他写的诗评价甚高,说他诗冠通场。他生于戊戌年二月,比你只大一岁。他无父无母,家境清贫,但他能勤苦好学,终于少年成名。你多幸福,有祖父辈的荫庇,衣食不愁,心中没有什么可忧虑的,结果反使你安养逸乐,不再以读书自立作为自己的正业。古人云:“劳则善心生,佚则淫心生。”孟子也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我真担心你过于安逸了。
你的媳妇刚嫁到我们家来,你要教她下厨房做饭做菜,经常纺织,不要以为她是富贵人家的子女,就不让做事。你的三个妹妹都会做鞋了吗?以后三个小姑一个嫂嫂每年要做一双鞋寄给我,以示孝心,要比比谁做得好;她们织的布要做成衣服、袜子一类的东西寄给我,我要通过这些东西来看看她们在家里是勤奋还是懒惰。
我在军中,也不荒废学问,读书和写字从来没有间断过。可惜的是我年纪大了,眼睛花了,所以没有什么长进。你现在还不到二十岁,一刻值千金,切不可浪费了光阴。咸丰四年在衡阳买的田,可找人帮忙卖掉,并把卖得的钱寄给我,归还欠李家的钱。父母健在时,做子女的不应该有自己的私产,不管是做官的还是老百姓都一样,何况我是个卿大夫,就更要这样做了。
我的癣疾又复发了,不过没有去年秋天那样厉害。李次青十六日在抚州打了败仗,详细情况我写在给沅甫的信中了。现在,崇仁县正在加紧整顿队伍,三十日打了一次胜仗;由于缺乏口粮,随时都有破败的可能,很让人焦急。你每次写信来,所有情况都要详细写上,不能草草了事;祖父的日常生活、家里的琐碎小事、学校里的功课,都要写清楚。千万要记住。
咸丰六年十月初二日
一〇致诸弟:诸事不可不尽心
【原文】
澄侯、沅甫、季洪三位老弟左右:
四月十四日王上国来,接澄、沅信各一件。
日来上游信息何如?闻东安之贼窜至新宁,江、刘两家被害,并有贼踞江忠烈之屋。信否?沅弟初六日果起行否?
此间诸事如常。景德镇久未开仗,凯章与钤峰洎难和协。所派屈见田带平江老中营于初八日到湖口,与雪琴至交。水陆得渠二人,湖口应可保全矣。下游张国梁在江北浦口小挫一次,胜帅保定远大营亦屡次挫败。各处军事皆不甚得手。幸雨泽沾足,天心尚顺,当有转机。
家中一切,自沅弟去冬归去,规模大备。惟书、蔬、鱼、猪及扫屋、种竹等事,系祖父以来相传家法,无论世界之兴衰,此数事不可不尽心。朱见四先生向来能早起,又好洁有恒,此数事应可认真经理也。
九弟所谓过厚之处,此后余更当留心。顺问近好。
兄国藩手草
再,余此次再出,已满十个月。论寸心之沉毅愤发志在平贼,尚不如前次之坚。至于应酬周到,有信必复,公牍必于本日办毕,则远胜于前次。惟精神日衰,虽服参茸丸亦无大效。昨胡中丞又专使赠送丸药,服之亦无起色。目光昏花作疼,难于久视。因念我兄弟体气皆弱,澄弟、季弟二人近年劳苦尤甚,趁此年力未衰,不可不早用补药扶持。季弟过于劳苦,尤须节之。兹付回高丽参一斤,为两弟配药之用,查收。沅弟想已启行矣。藩又行。
正封缄间,接沅甫弟十五日自省发信。萧浚川亦有信。知魏喻义等败挫,衡城危迫。不知吾乡近状若何?余意吾家居万山之中,贼踪难到,似可不必迁移。盖乱世保全身家本非易事,若在本乡本土,纵然贼到,东山避一个,西屋寄一个,犹有可幸全之理。若徙至别处,反恐生意外之变。均听两弟临时斟酌。
沅甫信言五月初一二日可到抚州,届日再有专信。再问澄、季两弟近好。国藩又行。
咸丰九年四月廿三夜
【译文】
澄侯、沅甫、季洪三位老弟左右:
四月十四日王上国抵达,收到了澄弟和沅弟的信各一封。
近日上游的战况如何?听说东安一带的敌人窜到新宁,江、刘两家被害,甚至有敌军占领江忠烈之屋,这些说法是否属实?沅弟果真于初六日出发了吗?
我这里一切照旧,目前景德镇局面稳定,已久未有战事发生。凯章与钤峰向来难以共处。我已经派屈见田带领平江老中营队,于初八到湖口,他与雪琴是多年的至交。若水陆得到他二人协同作战,湖口必定可保无事。张国梁在下游江北浦口又遭受失败,胜帅(胜保)定远大营作战也屡次失利。可见各处军事似乎都不太顺利,幸好雨季已至,天意助我,定当有转机。
从沅弟去年冬天回去以后,家中需要办理的事情都变得有条有理,粗具规模,让人十分放心。唯有读书、种草、养鱼、喂猪和扫屋、种竹等事是从祖父以来相传家法,无论世事兴衰,这些事不可不尽心。朱见四先生向来有早起的习惯,而且喜好洁净,有恒心,有毅力,我认为上面这些事可交给他,他应该能够认真负责地打理。九弟在信中提到我有过于厚道之处,今后我要更加留心才是。顺问近好。
兄国藩手草
另外,自我复出之日算起,到如今已满十个月了,一直以寸草之心沉毅奋发,志在平定敌寇,但是信心没有从前那般坚定。不过人际应酬周旋之事,还是做到了有信必回,公文也必在当天办理完毕,这些方面倒比前次做得好。只是最近精神状态不佳,虽然饮服参茸丸,但并不见大效。昨天胡中丞又赠送丸药,服后也依旧无起色。近日眼睛也无法久视,有昏花作疼之感。我们兄弟几人个个体质虚弱,尤其是澄弟、季弟二人,近年来过于劳累,趁如今还算年轻力壮,应及早用一些补药调养好自己的身体。季弟过于劳苦,尤其要注意劳逸有度。现托人带回一斤高丽参,以为两位弟弟配药之用。请按数查收。想必沅弟已经起程了吧。藩又行。
信已写完打算封信时,恰巧接到沅甫弟十五日从省城发出的信,另外还有萧浚川寄来的信。从这两封信中得知魏喻义等出战不利,又吃了败仗,目前衡城正处于危急之中。不由担心起家乡近来的情况如何?我认为我们家群山环绕,敌兵很难到此,暂时不必考虑迁移。乱世之下,保全身家性命本非易事,如果在自己的地盘上,即使是敌兵来袭,东山躲一个,西屋藏一个,四处寻找隐蔽的栖身之地,还有可能侥幸存活;如果盲目迁移到别处,反倒会有意外的变化,无力控制。迁或不迁,要凭两位弟弟到时好好斟酌。
沅甫信中说五月初一、初二可到达抚州,到那天再写信来。再问候澄、季两弟近好。国藩又行。
咸丰九年四月二十三夜
一一谕纪泽:思将儿女婚嫁早早料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