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曾国藩家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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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修身劝学篇(13)

近年以来,尔兄弟读书,所以不甚耽搁者,全赖四叔照料大事,朱金权照料小事。兹寄回鹿茸一架、袍褂料一付,寄谢四叔。丽参三两、银十二两,寄谢金权。又袍褂料一付,补谢寅皆先生。尔一一妥送。家中贺喜之客,请金权恭敬款接,不可简慢。至要至要。

贤五先生请余作传,稍迟寄回。此次未写复信,尔先告之。

家中有殿板《职官表》一书,余欲一看,便中寄来。抄本国史文苑、儒林传尚在否?查出禀知。此嘱。

涤生手草

同治元年七月十四日

【译文】

字谕纪泽儿:

曾代四、王飞四已先后抵达营中,我也收到了你二十日、二十六日捎来的两封信,从信中得知家中一切平安。

看了你作的和张邑侯的诗,音节已经与古诗近似,我感到很欣慰。作五言诗,若能领悟到陶潜、谢朓的诗中那种恬淡闲适的味道、和谐自然的音律,就是天下最快乐的事,人间难得的福分了。你既然无意于科举功名,若能多读古书,常常吟诗写字,陶冶性情,也是一生都受用不尽的财富。只是你应洁身自好,可以学习王羲之、陶渊明潇洒的胸襟,但不应效法嵇康、阮籍放荡的作风。

希庵亲人亡故,我在安庆给他们送去了丧礼,署名写的是四兄弟的名字,所以家中可以不用再送了。如果要送,可以再由鼎三侄送一份礼物去,不过只能送祭席挽幛之类的祭品,不可以再送银钱,你要与四叔父、六婶母商量一下这件事。希庵到家之后,必须专门有人前去吊唁,可以让四叔去,或者由你去也可以,最好是尽快去,收到信之后就去都可以。

近年以来,你们兄弟几个之所以没有耽误多少读书的时间,全靠四叔主管大事,朱金权照料小事。现在寄回鹿茸一架、袍褂料子一副,以答谢四叔的辛劳。另外还有高丽参三两、银二十两,送给金权作为感谢的礼物。又有袍褂料子一副,用来补谢寅皆先生。这些东西你都要一一妥善送去。前来家中贺喜的客人,要叮嘱金权恭敬地接待,不可怠慢。这很重要。

贤五先生请我作传记,稍迟一段时间寄回去。这次没有给他写回信,你先告诉他一下。

我记得家中有殿版《职官表》一书,我想翻阅一下,下次寄信的时候如果方便的话,就随信寄来。《国史文苑》《儒林传》的抄本还能找得到吗?如果找到了就告诉我。此嘱。

同治元年七月十四日

三九致两弟:治身应以“不药”为药

【原文】

沅、季弟左右:

季弟病似疟疾,近已痊愈否?吾不以季病之易发为虑,而以季好轻下药为虑。

吾在外日久,阅事日多,每劝人以不服药为上策。吴彤云近病极重,水米不进已十四日矣。十六夜四更,已将后事料理,手函托我,余一概应允,而始终劝其不服药。自初十日起,至今不服药十一天,昨夜竟大有转机,疟疾减去十之四,呃逆各症减去十之七八,大约保无他变。希庵五月之季病势极重,余缄告之,云治心以广大二字为药,治身以不药二字为药,并言作梅医道不可恃。

希庵乃断药月余,近日病已痊愈,咳嗽亦止。是二人者,皆不服药之明效大验。季弟信药太过,自信亦太深,故余所虑不在于病,而在于服药。兹谆谆以不服药为戒,望季曲从之,沅力劝之。至要至嘱。

季弟信中所商六条皆可允行。回家之期,不如待金陵克后乃去,庶几一劳永逸。如营中难耐久劳,或来安庆闲散十日八日,待火轮船之便,复还金陵本营,亦无不可。若能耐劳耐烦,则在营久熬更好,与弟之名曰贞、号曰恒者,尤相符合。其余各条皆办得到,弟可放心。

上海四万尚未到,到时当全解沅处。东征局于七月三万之外,又有专解金陵五万,到时亦当全解沅处。东局保案,自可照准,弟保案亦日内赶办。雪琴今日来省,筱泉亦到。

同治元年七月廿日

【译文】

沅弟、季弟左右:

季弟的病颇似疟疾,最近的病情是否已经有所改观?我倒不担心季弟容易患病,而是为季弟喜欢轻率用药而忧虑。

我在外面日子久了,阅历也多了,每每劝别人以不吃药为上策。吴彤云近日病得极重,水米都不沾,已经十四天。十六日晚上四更,已把后事料理好,亲笔写信托我,我一概答应,而开始劝他不吃药。自初十日起,到今天,十一天不吃药,昨天竟大有转机,疟疾减轻了十分之四,呕逆等症,减去十之七八,大约可保没有大的变故。希庵五月末病情也很严重,我写信告诉他:“治心以广大二字为药,治身以不药二字为药。”并说作梅的医术不可依靠。希庵于是停药一个多月,近日病已好了,咳嗽也止住了。这两个人,都是不吃药收到了明显效果。季弟太迷信药物,自信也太深,所以我忧虑他不在于病,而在于吃药。现在谆谆嘱咐以不吃药为诫,希望季弟能够听从我的意见,沅弟也要力劝。至要至嘱!

季弟信中提出来商量的六条,都可以同意。回家的日期,不如等金陵攻克之后,也许可以一劳永逸。如果在军营难以过久忍耐劳累,或者回安庆闲散十天八天,等轮船方便,再回金陵本营,也无不可。如果能耐劳耐烦,那么在军营久熬更好,与弟弟的名叫贞,字叫恒,意义尤相符合。其余各条,都办得到,弟弟放心。

上海四万两军饷还没解送到,到时就全部解送到沅弟处。东征局在七月三万两之外,又专门解送金陵五万两,到时也解送到沅弟处。东局保举有功人员的文案,自可照准,弟保案也将在日内赶办。雪琴今日来省,筱泉也该到了。

同治元年七月二十日

四○谕纪泽:诗文立意,须超群脱俗

【原文】

字谕纪泽儿:

廿九接尔十月十八在长沙所发之信,十一月初一又接尔初九日一禀,并与左镜和唱酬诗及澄叔之信,具悉一切。

尔诗胎息近古,用字亦皆的当。惟四言诗最难有声响、有光芒,虽《文选》韦孟以后诸作,亦复尔雅有余,精光不足。扬子云之《州箴》《百官箴》诸四言,刻意摹古,亦乏作作之光,渊渊之声。

余生平于古人四言,最好韩公之作,如《祭柳子厚文》《祭张署文》《进学解》《送穷文》诸四言,固皆光如皎日,响如春霆。即其他凡墓志之铭词及集中如《淮西碑》《元和圣德》各四言诗,亦皆于奇崛之中迸出声光。其要不外意义层出、笔仗雄拔而已。自韩公而外,则班孟坚《汉书·叙传》一篇,亦四言中之最隽雅者。尔将此数篇熟读成诵,则于四言之道自有悟境。

镜和诗雅洁清润,实为吾乡罕见之才,但亦少奇矫之致。凡诗文欲求雄奇矫变,总须用意有超群离俗之想,乃能脱去恒蹊。

尔前信读《马汧督诔》,谓其沈郁似《史记》,极是极是。余往年亦笃好斯篇。尔若于斯篇及《芜城赋》《哀江南赋》《九辩》《祭张署文》等吟玩不已,则声情自茂,文思汩汩矣。

此间军事危迫异常。九洑洲之贼纷窜江北,巢县、和州、含山俱有失守之信。余日夜忧灼,智尽能索,一息尚存,忧劳不懈,它非所知耳!尔行路渐重厚否?纪鸿读书有恒否?至为廑念。余详日记中。此次澄叔处无信,尔详禀告。

涤生手示

同治元年十一月初四日

【译文】

字谕纪泽儿:

你十月十八日在长沙发出的信我已经于二十九日收到,十一月一日这天又收到你十月九日的一封信,另外还有与左镜和唱和的诗、澄叔的信等等,一切情况都已经知道了。

从你的诗中可见你的诗风脱胎于古人的诗,用字也十分确切恰当,这些已经很难得了。古诗之中,要数四言诗最难写得出色、光芒四溢。虽然《文选》中有韦、孟以后的各种作品,但也是雅气有余,精气光芒不足。扬子云的《州箴》《百官箴》等四言诗,刻意仿古,也缺乏作作之光、渊渊之声。

对于古人的四言诗,我平生最喜欢的就是韩愈的作品,如《祭柳子厚文》《祭张署文》《进学解》《送穷文》等各篇四言佳作,都如皎皎红日般光芒四射,如隆隆春雷般响亮贯耳。即使是其他所有墓志之铭、词及集中如《淮西碑》《元和圣德》各文四言诗,也都是在奇崛之中迸发出独有的音律和光芒。之所以能达到这样的境界,关键在于意义层出、笔势雄劲挺拔。除了韩愈的作品,就是班孟坚的《汉书·叙传》一篇了,这也是四言中俊雅脱俗的作品。你把这几篇熟读、背诵,就能深深体会到四言的境界了。

镜和的诗雅洁清润,堪称是家乡罕见的作诗奇才,不过也缺少奇崛的意境。凡是写诗作文,都要求有雄奇变化的风格,还要有超群脱俗的构想,只有这样才能脱离僵化世俗的模式。

你在上一封信中说读了《马汧督诔》,此篇的沉郁有如《史记》一般,我很认同你的看法。我早年也喜欢这篇文章。你如果对这篇诔文及《芜城赋》《哀江南赋》《九辩》《祭张署文》等篇细细体味,深加琢磨,写文章自然能够声情并茂,文思泉涌了。

最近的军事状况异常危急。九洑洲的敌人纷纷窜往江北,巢县、和州、含山都纷纷失守。我日夜忧虑焦灼,力求竭尽所能,只要一息尚存,必定奋斗到底,其他的就不是我所能知道的了!你走路的步伐是否渐趋稳重?纪鸿读书有恒心吗?家中的这些事很让我挂念。其余的详写在日记中。这次没有给澄叔的信,你把详情向他禀告就可以了。

涤生手示

同治元年十一月初四日

四一致沅弟:去忿欲以养体、存倔强以励志

【原文】

沅弟左右:

十九日接弟十四日缄,交林哨官带回者,具悉一切。

肝气发时,不惟不和平,并不恐惧,确有此境。不特弟之盛年为然,即余渐衰老,亦常有勃不可遏之候。但强自禁制,降伏此心,释氏所谓降龙伏虎。龙即相火也,虎即肝气也。多少英雄豪杰打此两关不过,亦不仅余与弟为然。要在稍稍遏抑,不令过炽。降龙以养水,伏虎以养火。古圣所谓窒欲,即降龙也;所谓惩忿,即伏虎也。释儒之道不同,而其节制血气,未尝不同,总不使吾之嗜欲戕害吾之躯命而已。

至于倔强二字,却不可少。功业文章,皆须有此二字贯注其中,否则柔靡不能成一事。孟子所谓至刚,孔子所谓贞固,皆从倔强二字做出。吾兄弟皆禀母德居多,其好处亦正在倔强。若能去忿欲以养体,存倔强以励志,则日进无疆矣。

新编五营,想已成军。郴桂勇究竟何如?殊深悬系。吾牙疼渐愈,可以告慰。刘馨室一信抄阅,顺问近好。

同治二年正月廿日

【译文】

沅弟左右:

我于十九日接到弟弟十四日捎来的信,就是交给林哨官带回来的那封,一切均已知晓。

肝气上升时,身体不但不平和,心中也不恐惧,每到此时确实会有这种现象。不但弟弟年轻气盛时如此,我现在已渐渐衰老了,也常有肝气勃发不能遏制的症候。不过只要自己强加禁制,便可降伏心火。正如佛家所说的降龙伏虎:龙即是相火,虎就是肝气。多少英雄豪杰都过不了这两道关,不仅我们兄弟是这样的。重要的是要稍加遏抑,不要让肝火过分炽烈。降龙用来养水,伏虎用来养火。古代圣人所说的窒欲,就是降龙;所说的惩忿,就是伏虎。佛教儒教的道术虽然不同,但在节制血气这一点上,还是相通的,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其宗旨不外乎是克制自己的嗜好欲望,以免戕害自己的身体性命。

至于“倔强”这两个字,却是不可缺少的气质。功业文章,都须要有这两个字的精神贯穿其中,否则一生都会萎靡不振,一事无成。孟子所说的至刚,孔子所说的贞固,都从“倔强”二字引申而来。我们兄弟继承了母亲所具的诸多品德,其精髓正在于“倔强”二字。如能消除体内忿欲,保养自己的身体,而多些倔强之气来激励心志,那么就可以有无限的长进。

新编的五个营,想必已经成长成一个军旅了。郴、桂的士兵究竟操练得如何?我心中很是挂念。最近我的牙疼已稍微减轻,可以稍稍欣慰,不必过于挂念了。现将刘馨室的一封信抄寄给你看。顺问近好。

同治二年正月二十日

四二谕纪泽:宽闲岁月,切莫错过好光阴

【原文】

字谕纪泽儿:

二月廿一日在运漕行次,接尔正月二十二日、二月初三日两禀,并澄叔两信,具悉家中五宅平安。大姑母及季叔葬事,此时均当完毕。

尔在团山嘴桥上跌而不伤,极幸极幸。闻尔母与澄叔之意欲修石桥,尔写禀来,由营付归可也。《礼》云:“道而不径,舟而不游。”古之言孝者,专以保身为重。乡间路窄桥孤,嗣后吾家子侄凡遇过桥,无论轿马,均须下而步行。

吾本意欲尔来营见面,因远道风波之险,不复望尔前来,且待九月霜降水落,风涛性定,再行寄谕定夺。目下尔在家饱看群书,兼持门户。处乱世而得宽闲之岁月,千难万难,尔切莫错过此等好光阴也。

余以十六日自金陵开船而上,沿途阅看金柱关、东西梁山、裕溪口、运漕、无为州等处,军心均属稳固,布置亦尚妥当。惟兵力处处单薄,不知足以御贼否?余再至青阳一行,月杪即可还省。南岸近亦吃紧。广匪两股窜扑徽州,古、赖等股窜扰青阳。其志皆在直犯江西以营一饱,殊为可虑。

澄叔不愿受沅之封。余当寄信至京,停止此举,以成澄志。

尔读书有恒,余欢慰之至。第所阅日博,亦须札记一二条,以自考证。脚步近稍稳重否?常常留心。此嘱。

涤生手示(泥汊舟次)

澄叔此次未另写信,将此禀告。

同治二年二月廿四日

【译文】

字谕纪泽儿:

二月二十一日,我在运漕行船的途中收到了你正月二十二日、二月三日两封信和澄叔的两封信,得知家中五宅平安。大姑母和季叔的葬礼,想来都应该处理完毕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