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曾国藩家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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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修身劝学篇(12)

人的气质本由天生,早有定数,是难以轻易改变的,只有读书才能重新塑造气质。古代擅长相面的人,都认为读书可以改变骨相。要求得改变骨相的方法,必须先立下坚定不移的志向。以我的生平为例,三十岁前嗜好吸烟,整日抽水烟,没有一时的间断,到道光壬寅年十一月二十一日立志戒烟,至今没再抽烟。四十六岁以前做事没有恒心,近五年深以为戒,现在大小事情都能持之以恒了。就这两点看,可见没有什么事不能改变的。你在“厚重”二字上,必须立志苦下功夫。古人说服金丹可以换骨,我认为人立的志向就是那颗金丹!满叔的四封信偶然忘了送去,所以特由驿站补送回去。此嘱。

涤生示

同治元年四月二十四日

三五谕纪泽:手抄与摹仿宜并进

【原文】

字谕纪泽儿:

接尔四月十九日一禀,得知五宅平安。

尔《说文》将看毕,拟先看各经注疏,再从事于词章之学。余观汉人词章,未有不精于小学训诂者,如相如、子云、孟坚于小学皆专著一书,《文选》于此三人之文著录最多。余于古文,志在效法此三人,并司马迁、韩愈五家。以此五家之文,精于小学训诂,不妄下一字也。

尔于小学,既粗有所见,正好从词章上用功。《说文》看毕之后,可将《文选》细读一过。一面细读,一面抄记,一面作文,以仿效之。凡奇僻之字,雅故之训,不手抄则不能记,不摹仿则不惯用。自宋以后能文章者不通小学,国朝诸儒通小学者又不能文章,余早岁窥此门径,因人事太繁,又久历戎行,不克卒业,至今用为疾憾。尔之天分,长于看书,短于作文。此道太短,则于古书之用意行气,必不能看得谛当。目下宜从短处下工夫,专肆力于《文选》,手抄及摹仿二者皆不可少。待文笔稍有长进,则以后诂经读史,事事易于着手矣。

此间军事平顺。沅、季两叔皆直逼金陵城下。兹将沅信二件寄家一阅。惟沅、季两军进兵太锐,后路芜湖等处空虚,颇为可虑。余现筹兵补此瑕隙,不知果无疏失否?

余身体平安。惟公事日繁,应复之信积搁甚多,余件尚能料理,家中可以放心。此信送澄叔一阅。余思家乡茶叶甚切,迅速付来为要。

涤生手示

同治元年五月十四日

【译文】

字谕儿纪泽:

我已经收到了你四月十九日写来的信,信中说家中五宅平安,我已经知道了。

你说《说文》这本书基本上已经读完了,现在开始准备看各经的注疏,再着手研究辞章之学。我看汉代人的各类辞章,对小学训诂没有不精通的,如司马相如、扬子云、班孟坚,他们都各有一部小学训诂的专著。《文选》中选录这三个人的文章最多。在古文方面,我一直立志向这三个人及司马迁、韩愈等五家学习。因为这五家的文章,都精于小学训诂,从不会妄写一个字。

对于小学方面的学问,现在你已经略有见解,可以开始从辞章上下功夫了。读完《说文》之后,可以再将《文选》细细研读一遍。一面细读,一面做笔记,一面写文章,这样就可以达到模仿的目的。凡是怪僻的字,古雅又深奥难懂的解释,若不用手抄就很难记住,不模仿就无法应用到自己的文章中。自宋朝以来,能写文章的人大多不懂得小学,而本朝各位儒者,虽懂得小学,又不擅长写文章。我早年就洞悉其中的门径,只是因为公事繁忙,再加上长期的戎马生涯,未能完成自己未竟的学问,至今仍感内疚和遗憾。你天生擅长读书,而不善于写文章。若不精于作文之道,那么对于古文的用意、行气,根本无法领会其中的真谛。眼下你应该从弱点上多用功,具体应该专门研读《文选》,手抄及模仿要同时进行,不可省略其中任何一个方面。待文笔稍有长进之后,再研究经史书籍,难度就会大大降低了。

最近的战况平稳,进展得很顺利。你沅、季两叔都率军直逼金陵城下。现将沅弟的两封信寄回家中。只是沅、季两军进军太快,后路芜湖等地空虚,让人不禁为之忧虑。目前我正筹措兵力来填补这个军力的空虚,不知最终会不会出现差池?

我身体平安,只是公事繁重,应该回复的信件耽搁了很多。其他的事还能料理,家中可以放心。这封信送给你澄叔看看。我很想要点儿家乡的茶叶,希望能尽快寄来为好。

涤生手示

同治元年五月十四日

三六致两弟:做人需谨记劳、谦、廉三字

【原文】

沅、季弟左右:

帐棚即日赶办,大约五月可解六营,六月再解六营,使新勇略得却暑也。抬小枪之药,与大炮之药,此间并无分别,亦未制造两种药。以后定每月解药三万斤至弟处,当不致更有缺乏。王可陞十四日回省,其老营十六可到。到即派往芜湖,免致南岸中段空虚。

雪琴与沅弟嫌隙已深,难遽期其水乳。沅弟所批雪信稿,有是处,亦有未当处。弟谓雪声色俱厉。凡目能见千里,而不能自见其睫,声音笑貌之拒人,每苦于不自见,苦于不自知。雪之厉,雪不自知;沅之声色,恐亦未始不厉,特不自知耳。

曾记咸丰七年冬,余咎骆文耆待我之薄,温甫则曰:“兄之面色,每予人以难堪。”又记十一年春,树堂深咎张伴山简傲不敬,余则谓树堂面色亦拒人于千里之外。观此二者,则沅弟面色之厉,得毋似余与树尝之不自觉乎?

余家目下鼎盛之际,余忝窃将相,沅所统近二万人,季所统四五千人,近世似此者曾有几家?沅弟半年以来,七拜君恩,近世似弟者曾有几人?日中则昃,月盈则亏,吾家亦盈时矣。管子云:斗斛满则人概之,人满则天概之。余谓天之概无形,仍假手于人以概之。霍氏盈满,魏相概之,宣帝概之;诸葛恪盈满,孙峻概之,吴主概之。待他人之来概而后悔之,则已晚矣。

吾家方丰盈之际,不待天之来概、人之来概,吾与诸弟当设法先自概之。

自概之道云何,亦不外清、慎、勤三字而已。吾近将清字改为廉字,慎字改为谦字,勤字改为劳字,尤为明浅,确有可下手之处。

沅弟昔年于银钱取与之际不甚斟酌,朋辈之讥议菲薄,其根实在于此。去冬之买犁头嘴、栗子山,余亦大不谓然。以后宜不妄取分毫,不寄银回家,不多赠亲族,此廉字工夫也。

谦之存诸中者不可知,其着于外者,约有四端:曰面色,曰言语,曰书函,曰仆从属员。

沅弟一次添招六千人,季弟并未禀明,径招三千人,此在他统领所断做不到者,在弟尚能集事,亦算顺手。而弟等每次来信,索取帐棚子药等件,常多讥讽之词,不平之语,在兄处书函如此,则与别处书函更可知矣。沅弟之仆从随员颇有气焰,面色言语,与人酬接时,吾未及见,而申夫曾述及往年对渠之词气,至今饮憾。以后宜于此四端痛加克治,此谦字工夫也。

每日临睡之时,默数本日劳心者几件,劳力者几件,则知宣勤王事之处无多,更竭诚以图之,此劳字工夫也。

余以名位太隆,常恐祖宗留诒之福自我一人享尽,故将劳、谦、廉三字时时自惕,亦愿两贤弟之用以自惕,且即以自概耳。

湖州于初三日失守,可悯可敬。

同治元年五月十五日

【译文】

沅弟、季弟左右:

帐篷即日开始赶办,大约五月可以解送六个营,六月再解送六个营,到时新兵就可以靠此稍微避暑了。小抬枪的火药和大炮的火药,这边并没有区别,也没有生产两种火药。以后决定每月解送火药三万斤到弟弟的军营,不致再发生缺火药的事。王可陞十四日回省,其老营十六日可以到,到了以后马上派往芜湖,以免南岸中段军力空虚。

雪琴和沅弟之间嫌隙已很深,一时难以使他们的关系达到水乳交融的地步。沅弟所批雪琴的文稿,有对的,也有不当的地方。弟弟说雪琴声色俱厉。凡是眼睛,都可以看千里,却不能看见自己的睫毛。声音面貌方面表现拒人千里之外,往往糟就糟在自己却看不见。雪琴的严厉,雪琴自己并没有意识到。沅弟的声色,恐怕也未尝不严厉,只是并不自知而已。

记得咸丰七年的冬天,我埋怨骆秉章待我太薄,温甫说:“哥哥的脸色,常常给人难堪。”还记得咸丰十一年春,树堂深怨张伴山简慢骄傲,不够恭敬。我则说树堂的脸色过于严肃,显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看这两个例证,那沅弟严厉的脸色,不是如同我与树堂一样,自己意识不到吗?

我家正处在鼎盛时候,我又窃居将相之位。沅弟统领的军队近两万人,季弟统领的有四五千人。近世有如此盛景的,曾经有过几家?沅弟在半年之内,七次拜受君恩,近世像老弟你的又有几个?太阳到了正午就要西斜,月亮圆时也就意味着会缺。我家正是盈满的时候。管子说:“斗斛满了,由人去刮平,人自满了,由天去刮平。”我说天刮平是无形的,还是借手于别人来刮平。霍氏盈满了,由魏相刮平,由宣帝刮平;诸葛恪盈满了,由孙峻刮平,由吴主刮平。等到他人来刮平时才后悔,那么后悔已晚了!我家正处丰盈的时际,不等天来刮平,也不等别人来刮平,我与诸弟应当设法自己刮平。

自我刮平的方法是什么呢?也不外乎清、慎、勤三个字而已。我最近将清字改成了廉字,将慎字改成了谦字,勤字改为劳字,更加浅显易懂,也便于有下手操作之处。

沅弟过去对于银钱的收与支,往往不够慎重。朋友们讥笑看轻你,根源实际上就在这里。去年冬天买犁山嘴、栗子山,我也很不以为然。以后应不妄取分毫,不寄钱回家,不多送亲族,这是“廉”字功夫。

谦字存于内心,他人并不可知,但谦也可表现在外表,大约有四方面:一是脸色;一是言事;一是书信;一是仆从属员。沅弟一次添招六千人,季弟并不请示,直接招了三千人,这是其他统领绝对做不到的,对弟弟而言却能做到,还算顺利。而弟弟每次来信,索取帐篷、火药等东西,经常有讥讽的字句,不平的话语,给我写信还这样,给别人的书信就可以想见了。沅弟的仆从属员,很有气焰,脸色言语,与人应酬接触之时,我没有看见,而申夫说起往年对他的语气态度,至今仍感到遗憾!以后应在这四个方面痛加改正,这就是“谦”字功夫。

每天临睡之时,要默默地数一下当日有几件事操心、几件事费力,就知道为国家办的事不多,而更要努力地去做,这是“劳”字的功夫。

我因为名声太重,地位太高,经常怕祖宗留下来的福泽被我一个人独享,所以时常以“劳、谦、廉”三个字自我约束,也希望两位贤弟以此三字自警,并且以此自勉,约束自己。

初三那天,湖州失守,实在让人怜悯又痛心,守城将士的勇气令人敬仰。

同治元年五月十五日

三七致两弟:刚柔并用、不可偏废

【原文】

沅、季弟左右:

沅于人概天概之说,不甚厝意,而言及势利之天下,强凌弱之天下。此岂自今日始哉?盖从古以然矣。

从古帝王将相,无人不由自立自强做出,即为圣贤者,亦各有自立自强之道,故能独立不惧,确乎不拔。昔余往年在京,好与诸有大名大位者为仇,亦未始无挺然特立不畏强御之意。近来见得天地之道,刚柔互用,不可偏废,太柔则靡,太刚则折。刚非暴虐之谓也,强矫而已;柔非卑弱之谓也,谦退而已。趋事赴公,则当强矫,争名逐利,则当谦退;开创家业,则当强矫,守成安乐,则当谦退;出与人物应接;则当强矫,入与妻孥享受,则当谦退。若一面建功立业,外享大名,一面求田问舍,内图厚实,二者皆有盈满之象,全无谦退之意,则断不能久。此余所深信,而弟宜默默体验者也。

同治元年五月廿八日

【译文】

沅、季二位贤弟左右:

沅弟对于人平、天平的说法,不甚认同。谈到“势利的天下,强欺弱的天下”,这已不是今天才有的事,自古以来就是这样。古时的帝王将相,无一不是从自强自立中成长起来的,就是圣贤也各有自立自强的方法。所以他们能够独立、不惊慌、不害怕,坚强得不可动摇。我过去在京城时,喜欢与有声名有地位的人对立,颇有点儿特立独行、不怕强暴、不受支配的气概。

近来看到天地的规律是刚柔互用的,两个都不能偏废,太柔了会顺风倒下,太刚了又会铿然折断。刚不是暴虐,是坚强,柔不是低下软弱,是谦逊退让。为大家做事要坚强,争名逐利的事,要谦逊退让;开创家业时要坚强,守成享乐时要谦逊退让;出去和别人办理交涉要坚强,回到家里和妻儿享受时要谦逊退让。若一边建功立业,声名远扬;一边置田建屋,贪图舒适,这两种情况都有盈满的迹象,没有一点儿谦退的意思,那么肯定不会长久,这是我深信不疑的。两位弟弟最好能默默地去体验。

同治元年五月二十八日

三八谕纪泽:洁身自持,应效法王、陶

【原文】

字谕纪泽儿:

曾代四、王飞四先后来营,接尔二十日、二十六日两禀,具悉五宅平安。

和张邑侯诗,音节近古,可慰可慰。五言诗,若能学到陶潜、谢朓一种冲淡之味和谐之音,亦天下之至乐,人间之奇福也。

尔既无志于科名禄位,但能多读古书,时时吟诗作字,以陶写性情,则一生受用不尽。第宜束身圭璧,法王羲之、陶渊明之襟韵潇洒则可,法嵇、阮之放荡名教则不可耳。

希庵丁艰,余即在安庆送礼,写四兄弟之名,家中似可不另送礼。或鼎三侄另送礼物亦无不可,然只可送祭席挽幛之类,银钱则断不必送。尔与四叔父、六婶母商之。希庵到家之后,我家须有人往吊,或四叔,或尔去皆可,或目下先去亦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