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想这下完了,这时节单位要提拔一个人当人事部主任,我可是熬了十几年才等到这个机会的呀,现在经过几番激烈的竞争,我已经只剩下新来的小王那一个竞争对手了。这下可好,一杯咖啡就把自己的前程毁了,不,我不甘心。我一面骂自己贪嘴要去喝从来不喝的咖啡,一面想着对策。
不一会儿,局长上来了,“砰”地一声踢开门,一脸的愠色。我连忙满脸含笑地迎了上去:“局长,怎么啦?好像有些不高兴呀!”
“别提了,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羔子,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用热水烫我。瞧,把我烫的!”局长指了指谢了顶的脑袋,那光溜溜的头皮正散着热气,已经红肿了起来。局长说:“要是让我知道是谁干的,我非扒了他不皮不可!”
我连忙说:“局长别生气了,为这点小事生气不值得。走,我去给你泡杯浓茶去,喝一喝,消消气,消消暑,这天气真热呀!”不一会儿,我就给局长端来了一杯浓茶。
局长喝着,我连忙搭讪:“怎么样,不错吧!”
“是还行!”局长阴着脸说。
“那还用说,我可是老茶客了,茶艺是相当好的!“我接着问道:“局长您也喜欢喝茶吗?
“哦!”局长似答非答地应了一声。
我笑着说:“看来我们单位除了隔壁办公室的小王爱喝咖啡之外,其余的人都喜欢喝茶。”
“咖啡!”局长像明白了什么似的,用手使劲在头上摸了一下,又把手放在鼻子上闻了闻,那手上分明散发着一股咖啡味。局长有些严肃地问我:“你说得都是真的?”
“什么说得是真的?”我假装糊涂。
“我们局里除了小王,其他人都不喝咖啡?”局长不耐烦地说。
我笑着说:“这当然了!局里谁不知道。”
局长阴阴地说了两句“我明白了!”就绷着脸走了。
第二天,局长开了一次会,会上局长批评了我们单位有个别同志不尊重领导。局长在说这话的时候特意朝小王那儿瞄了瞄。可怜小王还浑然不觉地在那里一脸认真的聆听着局长的讲话呢!我暗暗高兴:看来人事部主任一职非我莫属了!
正在我一心一意地等着局长的任命书下达的时候,忽然有传言说局长受贿一百多万,上面已经知道并且准备来查。这传言来得非常突然,大家都不相信,但没几天真的有一辆检察院的车子驶进局里,把局长带走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局不可一日无长,没几天,代理局长就上任了,他就是副局长老吴。这老吴可是我的好哥们儿,和我的关系铁得很,我心想这下小王还怎么和我竞争?但几天后,老吴却突然宣布任命小王为人事部主任。我百思不得其解:这老吴没理由不帮我反助他人呀?星期天,我约来老吴到酒店吃饭,顺便问其原因。
老吴抱歉地一笑:“老张呀,不是哥们儿我不帮你,是……唉,小王那小子后台比你硬,他有背景呀!”
我大笑起来:“那小王区区一介书生,哪来什么后台和背景呀?”
老吴便开始启发我:“我问你,你敢往局长头上倒热咖啡吗?”
我说当然不敢。
老吴说:“可人家小王敢!而且早不倒晚不倒,偏偏在局长下马的前几天倒。你想,他若提前没得到可靠情报,敢在竞选人事部主任的节骨眼上去惹局长吗?这次局长下马,大家谁都没有提前得到消息,但小王却得到了。没有背景,能做到这点吗?而且那绝不是一般的背景,那是极高极深极牢靠的背景,比你我的都厉害!”
我听了之后,几乎晕倒,急忙向老吴说出了事情的真相。没想到老吴听了之后却哈哈大笑:“老张,你是想当官想疯了吧!净说胡话呢!”
我不服,从此以后在单位逢人便将这事的真相说一遍。但大家伙儿听了之后,都哈哈大笑,说我想当官想疯了。时间久了,我就多了两个外号,一个叫“张官迷”,一个叫“张疯子”。
2007.6.8
护秋
按说那些年完全没有必要护秋了,可是老人老们告诫后生,如果不护秋,来年就会大旱,庄稼不发旺。于是每到庄稼收割前,几个年轻人便出去分作两班,一班摸秋,一班护秋。摸秋的人嘻里哈外的,没个贼样儿;护秋的人胡乱吆喝,草草了事,做做样子罢了。气得村东头的几个长老家伙们年年大骂,哎,世风日下,罪过,罪过,要遭天谴的啊!
于是,当1959年摸秋的人饿红了眼,明目张胆地去偷去抢,护秋的人被组成队伍,抄着家伙严阵以待的时候,老家伙们便在那里得意洋洋,看看,看看,遭报应了吧?一面饿得口水长流,浑身哆嗦。
傍晚时分,女人和半大的孩子就地鼠般陆陆续续地聚拢了,悄无声息地溜到田间地角,去摸秋。男人们呢?男人早被李有仁编好了班排好了组,轮流站在山冈上护秋呢!摸秋的队伍刚刚出发,护秋的队伍后脚就跟着去了。那些五大三粗的男人们不能直接参加摸秋,被媳妇儿孩子们养着,这会儿还不做点贡献?因此,与其说他们是在护秋,倒不如说是在给摸秋的人站岗放哨,保卫家人的安全。
每次护秋小分队出去的时候,大家伙儿都不愿意和李有仁一起去。他是磨盘村大队书记刘大嘴钦点的民兵营长,全面负责护秋工作。一发现摸秋的人,他往往像阻击日本鬼子一样冲锋陷阵,猛打猛冲。倘不幸被他捉住,少不得要打个鼻青脸肿,第二天还要脖子上挂着摸来的几个红薯根子,站在村西头的草垛子上示众,接受批斗。都是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谁也不愿意看到这种场面,因此都不想自己家人被李有仁捉住。
你们快点跑,从那边包抄过去!发现猎物之后,李有仁兴奋地大喊大叫。
大柱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跑你娘的个头?我一天颗米没进,连媳妇儿都上不了了,哪来的力气跑?
石头急忙赶到山头,拼命地咳嗽,那咳嗽声好大好大,回声震荡着山谷,传出去老远。
等李有仁连连滚带爬气喘吁吁地来扑到红薯地的时候,地里连个人毛儿都没有,惨淡的星光下,只有几垄被扯得乱七八糟的红薯藤子,和几根瘦不拉饥的红薯根根儿。
李有仁的老婆田桂花晚上也出去摸秋。自从李有仁当上那个只出力气没有油水的民兵营长之后,她是好歹也成了干部家属,害怕影响不好,向来独涞独往,从不与人结伴。去的地方也往往比较隐蔽,摸回来的东西,趁李有仁不在的时候,偷偷和孩子连皮带土一块吞掉,不留一丁点蛛丝马迹,但李有仁还是怀疑:同是吃野菜麦麸树皮草根,清汤寡水的,为啥自己饿得倒抽气,桂花和孩子却总是精神抖擞呢?
李有仁收拾不了别的摸秋者,但收拾得了自己的老婆田桂花。
晚上,李有仁假装出去护秋,蹲在茅坑盹了一会儿,就偷偷溜到自家窗下。然后就听见田桂花安置好了孩子,又走出来关了门。夜灰蒙蒙的,他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从家门口一晃,就融进了茫茫夜色。他就悄悄地跟了过去。尾追到村口的时候,他赶上了那个人,他看见那人手里拿着一个小蛇皮口袋。
娘的,我叫你浪,叫你发贱,叫你去偷!他发疯似的追了上去,劈手抓住那人的头发,骂骂咧咧地将她拖了回来。村路在田桂花的身下叽里呱啦地乱响,头皮生疼。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地默默流泪。
李有仁恶狠狠地将田桂花拖进屋里,门一锁,又出去护秋了。
第二天一大早,李有仁揉着惺忪的睡眼,哈欠长流地回家一看,后窗大开,田桂花和两个孩子都不见了。左右询问,上下找了一圈,终于在队上的牛棚里找到了他们。
一看到李有仁,两个孩子吓得直往田桂花怀里躲。田桂花紧紧地护着孩子,一脸冰冷,姓吴的,你成干部了,我们觉悟低,以后再也不拖你的后腿了。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当天晚上,田桂花跟着几个邻居,一起出去摸秋了。这是她第一次合伙出去摸秋。邻居们知道她和李有仁彻底决裂了,就不再孤立她。可是,正当她扒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李有仁吼叫着扑过来了。邻居们听见山坡上有人咳嗽,撒腿就跑,兔子样的转眼就没了影儿,田桂花不知那咳嗽声是暗号,慢慢直起腰,傻愣愣地站在那里,被李有仁逮了个正着。
姓李的,只要你不怕你的儿子饿死,绝种绝苗,你就抓我吧!田桂花恨声说道。
臭不要脸的,老子抓的就是你!李有仁过就是巴掌。
大柱和石头慢吞吞地走过来,一看,都愣住了。
天亮了,李有仁背着半蛇皮带红薯,到大队书记刘大嘴家自首。李有仁根也正苗也红,是刘大嘴一手培养起来的书记接班人。大生产秋收的时候,他日夜守在地里,熬红了双眼,瘦成了皮包骨。他在火热的劳动战线上入了党,当了大队干部。凡是老书记交给他的任务,如果没有,他会吃不香,睡不着。可是……
支书,我没搞好护秋工作,我家桂花她……他抹了下眼泪,痛心疾首地说。
老支书无奈地叹了口气。
看着李有仁有气无力地往外走,饿得前胸贴后背,老支书忽然叫住了他,疾步进屋,取了一个烧得黑不溜秋的东西出来,递到他的手上。
是一个热气腾腾的滚烫的红薯。
李有仁看着那红薯,渐渐地眼光里便泛了绿光,一把拽了过来,三下五除二地塞进了嘴巴,烫得直吸溜。突然,他停止了咀嚼,直愣愣地僵在了那里:队里的红薯还没开始往下分,老支书家怎么会有?他疑惑地抬起头,盯着老支书。
老支书含含糊糊地笑了笑。
你老嫂子她……她昨天夜里……也出去摸秋了……刘大醉支支吾地说。
李有仁愣住了,他怔怔地看着老支书,像是不认识他似的。那吃剩的半个红薯,“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不知从哪里钻出一条瘦骨嶙峋的黄狗,箭一般地扑过来,叼起那半个红薯,一仰头吞了,烫得呜呜直叫。那叫声,听起来像凄厉的哭泣……
2007.6.12
荒地里的元宝
马二做梦都想发财。但只是做梦而已,马二除了在赌桌上花力气之外,从未想过要付出什么行动。因此马二一直很穷。马二穷得越来越迷信了,时常去村东头的黄半仙那里去问自己几时能发大财,黄半仙给出的答案每次都令他失望。但这天,黄半仙却主动找到他,神秘兮兮地告诉他:最近他走了大运,财运走势显示土地爷将在最近赏他一个大元宝!
马二听了这话,高兴地去找邻居刘三喝酒。刘三原先也是个什么都不想干的赌徒,不过这几年改了,靠着穷扒苦做,硬是发了家,成了村中的大富户。按说两人不是同路的,但刘三从没有看不起马二,把他当朋友一样对待。这让马二很感动,把他视作知己。酒逢知己醉,话遇知己多,三杯酒下肚,马二的话匣子便全打开了,醉醺醺地哈哈大笑道:“大哥,村东头的黄半仙说我财运来了,土地爷最近会赏我一个大元宝!”刘三的眼睛顿时就瞪大了,说:“恭喜你呀兄弟,黄半仙算命一向很准的!”
不久刘三的女人告诉马二,刘三在挖地时竟然从地里挖出了一个大元宝。刘三女人在说这话时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脸上满是欢喜,还嘱咐马二不要把这事告诉别人。说完女人还把那个元宝拿出来给马二看了看,马二见那元宝金光闪闪的,用牙咬了咬,梆硬,就在心里打起了小算盘。
第二天马二让自家女人杀了鸡,宰了狗,还特意买了两瓶茅台,在家里摆了一桌酒席,约刘三喝酒。两人边吃边喝,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马二觉得刘三已经醉得差不多的时候,就问他昨天那元宝在哪里挖的。不料刘三立刻警觉了起来:“什么元宝?兄弟别听人胡说,没有的事!”说完要离席回家。马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刘三拉下,硬生生地又劝他喝了几杯酒,之后再问元宝的事,刘三就全说了。
原来刘三在不久前承包了一块地。那块地有几十亩,被村民称为“乱草岗”,意思是只长乱草的山冈。十几年来,那地一直荒着,从没人想过要承包那块地,因为那地虽说面积大,土壤肥,但乱石密布,野草横生,又处在丘陵之中,坑坑洼洼的,不能使用机械,只能人工开垦,实在很费力。刘三说他有天我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那地里蛇蟒横行,蛇是钱串子,所以第二天刘三就包了那块地。果然,挖这地时他刚下去两锄头,就刨出了一个元宝。刘三兴奋地说着,马二听得两个眼珠子滴溜溜地直转,口水都流到了下巴上。
当天晚上,马二借着月色,独自一人扛着锄头来到了乱草岗,拼命地挖了起来。一夜下来,地挖了不少,马二也累得腰酸背痛,但是连个元宝的影子也没见着,倒是不断有比元宝还硬的石头出现,把手震得生疼。但马二并不放弃,第二天照常来到那里,不停地挖着、掘着、拔草、锄地、捡石子,忙得不亦累乎,不过元宝始终没有出现。有几次男人几乎要放弃了,但一想到黄半仙那神秘而坚定的眼神,想到发财后的舒服生活,又很快打消了这种念头。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地已经全部挖完了,马儿累得在家睡了好几天,不过并没有得到他日思夜想的元宝。马二觉得自己似乎受了骗,但一切皆因自己贪财而起,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这时已是春播的最佳时候,刘三立即开始播种、施肥,那地已经挖得松隆隆的,和快就长出了绿油油的庄稼。马二眼见着自己辛辛苦苦挖出的地却被别人种上了庄稼,气得要命,更为可恨的是,刘三每次见到他都一脸坏笑,似乎在嘲讽他。
因为那块地土壤肥沃,再加上这年风调雨顺,乱草岗上的庄稼长得格外茂盛。转眼到了秋收之时,刘三家的粮食堆得就像小山似的。马二看得眼红,气得心痛,却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就在马儿气得几乎病倒的时候,刘三却主动来到他家找他。“我是来给你送元宝的。”刘三一进门就对马二说。马二扭过头去,不理他。没想到刘三却真的从包里拿出了一叠钞票,递给了他。马二惊讶地望着刘三,半信半疑。刘三笑着说:“这是今年那块收成非常好,你功不可没,这是今年收成的一半,两万多块,是你应得的!”见马二不敢相信,刘三接着说:“其实我早就想开垦那块地了,只不过凭我一个人肯定不行,我于是利用你迷信和想发财的心理,买通村东头的黄半仙,让你‘帮’我做。那些天你辛苦了,这些钱是你应得的。”
马二愣愣地看着刘三,疑惑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和我‘合作’呢?你随便找个人不就得了。”刘三微微一笑:“其实我早就想帮你摆脱困境,别忘了我曾经和你一样懒惰好赌。我深知一个人一旦陷入赌博的陷阱,语言的劝说是不起任何作用的。倘若我不用这个计,你怎会舍得下那么大的力气去开垦荒地呢?”
马二听着,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
刘三笑着文道:“明年我准备在那块地里种些紧俏的药材,比这个更赚钱,一年三四万是不成问题的,怎么样,有兴趣跟我干吗?”马二的眼睛立刻就放了光:“真的吗?愿意,当然愿意!”说完看了看手里的钱,感叹道:“看来只要人勤奋,荒地里也是能挖出元宝来的!”刘三立刻就笑了:“说起元宝,我倒想起了这个。”捉着从裤兜里掏出个金灿灿的元宝,那正是他女人用来骗马二的东西,“县城东头的玩具店里有,两块钱一个,给小孩子做玩具确实不错!”马二的脸立刻就红了,重重地擂了刘三一拳,两人哈哈大笑了起来……